洛浦河边一一爆炸案后他被人视为神童小说

序言

本篇以科普小说的形式,试图讲述化工厂压力容器

设计制造使用维修中防爆炸的一般知识,可供有关安全管理和工程技术人员参考。插叙中有关主人公牧马安宁河畔及婚恋经历的故事也铙有风趣。

第一章策划上低压水洗塔

南虹县古城边,洛涌河水静静地流着,把知心的话儿留在心里头。

南虹县化肥厂72年底刚投产的时候,生技股是全厂唯一的技术部门。它下辖中心化验室,而厂机关办公区紧靠中化室的两间房间则依次是設备办公室、工艺办公室。谭文焱和万老师平时分别在设备室和工艺室办公。

73年春节过后,这天上午上班时,万老師和谭文焱正各自在办公室忙着,杨副厂长走來把两人招呼到办公区另一端的程厂长的办公室。

程厂长办公室在最里间,陈设简单。靠窗摆了两张相对布置的普通办公桌,另有一个文件柜,两三张藤椅。程厂长看见万老师和谭文焱进來,招呼他们坐下,並倒水沏茶。万老師连忙说:

“我不会喝茶,别客气。”

“我们都不会喝茶。”谭文焱说。

杨副厂长从外间搬了一张藤椅进來。待大家落座后,程厂长开口说:

“上周六我厂开生产研讨会,万老師说对解决氨不平衡有些想法。今天我和杨厂长找你们來,再具体研究落实。”

万老師立即回话说:

“解决氨不平衡,工艺技术方面应有几项措施。最优的措施是改变原料路线,改用天然气造气,但这很不现实。”

“改用天然气为原料,整个造气车间都得改变。煤气发生炉得淘汰,另用天然气转化炉造气。这种改造的巨额投资,恐怕目前工厂承受不了。”谭文焱接着万老师的口风说。

在工厂安装期间,文焱同在厂承担安装的七化建師傅关系很好,他受七化建師傅的邀约曾去纳县玩,私下参观了建设中的全套进口的以天然气为原料的大化肥纳天化,为纳天化的先进工艺和磅礴气势所震撼。

“在县境外倒有天然气,但通过管道接进厂,翻山越嶺几十公里,光管道投资恐怕就接受不了。而且现在资源紧张,国家不会给我们用气指标。”杨副厂长补充说道。

现在的南虹县境盛产页岩天然气。可是当年(七十年代)南虹县并不产天然气。发现并开采南虹县页岩天然气是几十年后的事情。当年页岩天然气这个名词都没听说过。

这时,万老師从眼镜上方看看谭文焱,待杨副厂长说完话,继续说道:

“目前国内己出现先进的炉膛内径1.98米和2.26米机械破渣出灰煤气发生炉。这两种造气炉造气,可配套废热锅炉自产蒸汽,以及过热蒸汽造气及加氮空气上下吹等先进技术。用这样的炉型生产,一台顶现在4台,比现有手烧炉稳定得多,造出的原料气成份也稳定优化一些。虽不能完全解决煤焦厂的氨不平衡问题,但情况会好得多。这一条,因一台炉投资不下二十万,也不现实。”

“你说的这一条很重要,是我们今后奋斗的目标。过几年,我们一年赚上几十万上百万,那时我们用自己的钱完成造气改造不是不可能。”程厂长肯定地说。

谭文焱则惊讶,万老師是学化学教化学的,不像自己是工学院五年制化工系的,是脚踩工艺及设备两条船的万金油,他怎么懂那么多,知识那末渊博!原來他同自己一样,也钻得很深。

“受投资巨额局限都是空想。而合成由低压大气压改为大气压以上高压流程,以提高氨合成率多产合成氨,目前同样是空想。”万老師等程厂长说完又说道。

“合成工段大改造,同样应该是我们今后工厂改造的目标。目前最切实可行的是什么呢?”杨副厂长迫切想知道。

“其他可想的办法只是可以改善氨不平衡的状况,而不可能根本扭转。这些办法包括:改造脱硫工序,减少氨的损耗。原设计是氨水中和法脱硫,用稀氨水作脱硫剂。该法脱硫效率低,富集硫化物的氨不能再生回收,氨的损耗大。但脱硫改造工艺和设备也较复杂,也要花相当投资,只是投资不太大,大慨五万以内拿得下来,我们现在就要开始着手技术准备。”

“对,我们现在就准备。”程厂长和杨副厂长不约而同地说道。

“半水煤气脱硫方法很多,还有砷碱法、栲胶法、活性炭法和对苯二酚催化脱硫法等等。听说慈县化肥厂脱硫搞得不错,应该去看看。”万老師说。

“我和杨厂长都是工农出身,你说的我们也听不大懂。反正我们就依靠你们这些万大学谭大学们。待后有时间,万老師和谭大学们出差去慈县化肥厂参观学习,把脱硫搞完善。”说到这停一停,程厂长又问:

“还有办法吗?”

“立即可行的缓解氨不平衡办法是在变換工序上水洗塔,又分低压水洗塔和高压水洗塔。高压水洗效果更好,但要投资三、四万元。低压水洗投资一万元左右即可办到。工艺设计我负责,设备设计小谭可承担。”万老師斩钉截地说,他又从眼框上面看了谭文焱一眼。文焱领会说道:

“低压水洗是气液逆流接触的气体吸收过程。我们可设计成内装瓷环填料的水洗塔,这是一个简单容器。我用不到一周时间可完成设计。至于制造安装,本厂机修车间可以承担。”

谭文焱领会得没错。当时最快的办法就是在变換工序后碳化工序前利用二氧化碳常压下微溶于水加压下溶解度增加的原理,采用压力清水来溶解或者说吸收二氧化碳,达到去除一部份二氧化碳的目的。尽管去除量小,它毕竟可以因为减少了二氧化碳的量,使二氧化碳和浓氨水反应生成肥料碳酸氢铵的这个碳化过程中,可以减少氨的消耗,从而可以一定程度上缓解氨不平衡,减少外购氨补充自产合成氨不足的矛盾。

“好,上水洗塔的事就这样定,拜托二位,立即上马。”程厂长站起身来,含着微笑滿怀信心地和万老師与谭文焱分别握手。

第二章他有设计资格吗?

谭文焱扒在自己办公室的办公桌上,用1号幅面图板开始搞水洗塔的設计绘图。

此前他同万老師作过讨论,定下水洗塔的规格,按筒体内径毫米设计。塔在今后现场的工艺位置及工艺操作条件他巳清楚,即该塔位于变換工序尾部碳化工序之前,所以把設计压力定为6kgf/cm2(表压),设计温度小于50摄氏度,设计寿命暂定为五年。设计叁数的确定下來以后,文焱应用专业所学花一天时间拉对数计算尺(一种滑尺,因为在那时代社会上还没电子计算机,甚至键盘式的小计算器也没有)完成了水洗塔筒体及封头的强度计算,并且编写出了正规化的强度计算书。

几天后,谭文焱在制图紙上画好了铅笔图,万老師走进来看。其实万老師除了现场指揮生产,自己也在画工艺图外,每天都來关心谭眼镜的工作,不时还取笑他。看见文焱专心埋头画图,忘记打飯或下班的时候,还特意提醒他:

“谭眼镜,别太认真,身体要紧。”

谭文焱做事具有连续作战的作风,他做某件事的时候专一进去了,完全忘记了其他,迷翘翘的少一根弦,甚至衣服穿反了自己不觉得。这时见万老師进來,对他说:

“基本画好了,等你审查。但还要加深,描绘透明图留底。”

“啊,你还搞得快!”

谭文焱俩人盯着图板看图,文焱指画图纸介绍说:

“该水洗塔为直立园筒设备,直径毫米,高约十米,是填料塔。塔内格栅之上装有几米高的填料一一瓷环。工作时,变換气从塔下部进入,水洗用清水从塔上部经塔內喷头喷洒而下,气相液相在填料层逆流接触,从而达到水洗去除部分二氧化碳的目的”

万老師仔细听讲,又仔细看图,一边又说话:

“我那工艺图简单多了,若干根线条示意就完。你真聪明,完全弄懂了我的工艺意图。而且你画这设备图,跟正规设计院的图纸一样,图幅字体标题栏明细栏都很规范标准,而且还有接管方位图、接管表和技术参数表,还有制造技术条件文字说明。一手漂亮的仿宋字体。太好了,设计得不错。”

万老師这么夸奖,谭文焱心里也有些得意,只不过并不表露出來。他搞设计,如果自己都不满意,一定擦改重來,一丝不苟,直到自己都满意为止。

亲爱的读者,其实错了,谭文焱不应该搞这个设计。为什么?

谭眼镜且慢得意!因为水洗塔是一台压力容器之故。按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的国家政策,只有经国家劳动监察部门审批获得《压力容器设计许可证》或《压力容器制造许可证》的单位,才有资格从事指定范围的压力容器设计或制造的资格。

问题是当时正是七十年代初期,国家尚缺乏或尚未完善一整套压力容器的政策规定和管理程序,各地劳动局也没相应的锅炉和压力容器的监察机构和人员。在七十年代初国家决策大上小氮厂的时候,几年时间一下子就上了一千多家。国家給出的政策是,高压设备和专/通用机器由省统一计划配套,中低压容器等非标設备由地区自行配套。人们高度重视高压容器,对低压容器的爆炸危险则认识或重视不足。上级布置下来,谁也没意识刭有资格问题,想到的是:

“自力更生,我能”

那时期上马的一千多家小氮肥厂的中低压容器,恐怕当时都是由各地按后来的规定看来不合资质的机械厂制造的。如果按后來80年代的规定,没有一家小氮厂中低压設备制造合乎安全法规,全都没资格投产或者说应该停产整改后再生产。

70年代,在压力容器的认识方面是一个矇眬的年代。大家没意识(或者根本无意识)低压容器的危险。这就是70年代国内小氮肥厂爆炸案多的原因之一。

水洗塔的工作压力是6kgf/cm2(表压),按压力容器规范,0.7kgf/cm2(表压)就算受压容器,应纳入监管允许范围。可是当年,从上到下谁都没想到(也许压力容器的专家想到了但没人注意),很多低压容器是各用户自行设计井制造的,其中不乏质量不合格的产品。这水洗塔是谭文焱设计出來了,尽管他是正规大学化工机械专业,学过主要专业课程《压力容器》理论和设计的毕业生,当年如果有或者知道后來的规矩,他像哪吒那样长了三头六臂也不敢承担设计,更别说安排本厂制造。

话说谭文焱把水洗塔的铅笔图完成后,又自己用描图鸭嘴笔、元规和三角板等制图工具,把绘图纸上的铅笔图描到透明纸上。透明图上的各类图线,轮廓线、剖面线、中心线、尺寸线或者粗实线、细实线、点划线、虚线等一律按《机械制图国家标准》描绘出來,尺寸数字、字母和中文字同样按标准用仿宋字体表达出來。此外,标题栏及明细栏编有总图号、零件号;对标准件通用件等注明了国家标准号,借用图标出借用原图号;制造材料标注了名称、技术规格、材质代号(如钢号)。至于表明制图图例、比例等一应俱全,不在话下。

再至于技术要求文字说明,谭文焱列出了若干条,第一条就指出了本设计所执行的压力容器设计依据与规范。第二条规定了焊条牌号及焊缝坡口规范。后几条列出了水压试验及气密性试验要求与数值。在本设计的工作叁数下,谭文焱规定水压试验为工作压力的1.5倍,即规定为9kgf/cm2(表压),稳压时间不小于8小时;气密性试验即用6kgf/cm2(表压),焊缝涂肥皂水检查。文字说明的最后一条,谭文焱还规定,焊缝要求射綫探伤,其探伤长度不少于焊缝总长的百分之二十。

谭文焱心里想:“我们虽是小厂,但是是国营企业,应该正规化,手續也要正规化。”于是,他描好了图紙,在跨标题栏的设计、制图及描图三栏,用绘图笔尖跨写上谭文焱三个字。水洗塔总图右下角标题栏的审核和审定项上,他分别找万老師和程厂长签宇。

当万老師來签字的时候,他略看了一下,还夸赞:

“你搞的设计让人放心,图纸表达完善,条件清楚,图幅布置美观。设计不错,我放心签字就是。”

当谭文焱找程厂长签字的时候,程厂长兴冲冲地走來,他笑咪咪地提起笔,流畅地写下了他的大名。他心里在想:

“我是厂长,当然有责任。虽然我不是很懂。我的下级我信任。有问题我有份。”

谭文焱自觉胜利地完成了他参加工作以来的第一个设计,非常高兴,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轻声地哼起歌来:

“前进,前进,前进,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人民的希望”

第三章像对窩撞(盅)糍粑般打封头

这天天气好有太阳,谭文焱找來同是生技股的同事周大学帮忙晒图紙。他们一起晒刚完成设计的水洗塔和其他准备下达本厂机修车间的备品配件加工用的图纸。

他俩一起把晒图机从办公室搬到股室机关办公区的露天院垻里,又关闭门窗拉上窗帘把自己的办公室临时做成暗室,把氨水熏图筒搬出办公室,靠在门外的墙角落处。这晒图机是谭文焱设计由本厂木工房制作的手动翻板式的简易机械,可晒1号幅面以内的图纸。氨水熏图筒则是机修车间梁副主任梁師傳用白铁敲打做成的。

这时谭文焱和周大学在暗室里裁出晒图纸,然后把晒图纸背光拿岀来,跑到办公室外把晒图纸感光面叠到巳放在晒图机的巳描好图的透明图上,再翻板过来对着阳光,感光片刻再迅速拿起晒图纸卷成筒,打开熏图筒盖,丟进里面小杯巳倒进浓氨水的熏图筒里。文焱让小周守在晒图机旁帮忙,他则一趟又一趟在暗室和院坝晒图机之间跑着,拿纸換纸收纸,晒制一张又一张的图纸,一连晒了十多幅1号幅面的图纸。

忙了一个多钟头,图纸晒完。又过了半个钟头,谭文焱从挤得满满的熏图筒里取出一卷卷的兰图,展开來看,显影线条清晰,图面浅兰均匀美观,这次晒图质量还不错。

那时代没先进的复制机器,小县城没有复制的地方。企业穷,连日光灯晒图机也买不起,小企业只好土办法晒图。

谭文焱复晒水洗塔总图零部件图,共晒了三套兰图出来。他准备两套图发给机修车间。在准备发机修车间的总图和零部件图纸上全加盖上有“施工图”字样的红色印章,以免和非施工用图弄混淆,有发图前该图已经任务派定人审查的意思。实践证明,即使正规设计院的设计來图,在工厂获图后审图时,都可能查出有锴的地方,在施工过程中也可能会发现明显不合理或错的地方。加盖施工图章是谭文焱自己想出來的管理办法。在每张图上,他都用钢笔手写注明“制作X台”或“加工x件”的字样,並签上自己的大名,以表示派定人负责的意思。

至于技术条件文字说明中,他把焊缝射线探伤条款用钢笔划掉,并签上大名日期以表示承担责任。谭文焱在外承担全厂中低压设备制造期间,分头由地区各厂承制的设备,都取消了焊缝射线探伤条款。因为地方上所有的厂那时候都没有昂贵的焊缝射线探伤设备。可是我们的小氮肥厂又不能不建。

谭文焱带上一套总图先去找目前主责机修车间的梁副主任。

机修车间在厂区内远离机关办公区的另一端,靠河边方向。去机修车间要经过动力车间,机修车间的金加工厂房与动力车间相邻,之间有一块室外场地。这片场地靠动力车间一侧是锅炉燃料煤的堆场,靠江边一侧空地则是机修车间容器管道工段经常在这儿搞制作的地方。

当谭文焱拿着水洗塔的图纸去找梁副主任落实任务的时候,梁副主任手中正拿着一把气焊枪,用喷着长长红色火苗的氧乙炔火焰在烧烤一根小钢管,原來他正在手工弯曲一根管道。文焱等了片刻,梁副主任已把这根管子弯好。这时梁副主任看见文焱,他倒先打起招呼來:

“谭技术员,你來啦?我知道你会來找我。”

那时代没兴职称,谭文焱没有身份,隨人称呼。有的称他谭眼镜,有的称他谭技术员。梁副主任从來称他谭技术员。

梁副主任年四十多岁,个子不高,身子敦厚,黑黝的园脸膛。他当过兵,转业后先在一家机械厂当铆工做板金活,后又调一家化肥厂当管道工,又擅长气焊。因照顾老婆关系才从南方邻省调回。其妻现在厂做临时杂工。南虹县化肥厂設备安装的时候,其自营工程管道配管安装部分全是梁副主任领着一班人马干出來的,所配管道人人称赞。他的建厂功劳不小,工厂临投产时被任命为机修车间副主任(主任暂缺)。但人们尊敬他,一般人仍称呼他梁師傅。

“梁師傅,我來找你,想商量水洗塔制作的事情。”

“水洗塔的事,厂领导給打过招呼,要尽快制作。图纸我看看。”

谭文焱递过图紙,然后隨同梁師傅走进金加工厂房。粱師傅把水洗塔总图舖展在厂房中间的一张钳台上,他一边仔细看一边緩慢的说话。厂房里有三个车工在开车床,机器运转发出均匀节奏的并不很噪闹的声音,文焱能听清楚梁師傅的说话:

“啊,直径毫米,高约10米,填料塔。塔内格栅之上装有几米高的填料一一瓷环。塔上部装有水喷头。上下两个毫米人孔。筒体壁厚8毫米,上下橢园封头。这,这算是简单容器嘛,我们自己完全能很快制造出來。”

“橢园封头可是要找外协。”谭文焱说。

“不必,我有办法手工打出來。钢板呢?”

“我查了库房,还有五吨8毫米的钢板,做这台设备还用不完。”

“好,这台设备我半个月完成,不误工厂急需。”

谭文焱很清楚,这五吨钢板还是一年前因为沈书氾的关系去甜城角梳社搞來的。当时他跟着刚解放恢复工作不久的前县委的沈书记,查看这批角梳社用不上的钢板是什么钢号,弄回來用不用得上。结果大喜过望,是8毫米厚的16锰容器用钢(16MnR),于是工厂把这五吨不要申请钢材指标捡了便宜的钢板搞了回来。文焱这次搞水洗塔设计,把这五吨钢板派上了用埸。

南虹县的领导真好,为帮南虹县化肥厂解决投资和钢材等,亲自找门路并出差跑路。

梁師傅把水洗塔的制作任务落实到本机修车间的制作班。他自己则亲手动手准备手工制作橢园封头的工装与用具。

橢园封头成型一般是釆用压力机压制成型的方法,后來又发明了爆破成型法。手工锻打则是古老落后的方法,工学院专业课老師编写的油印讲义简单介绍过古老的手工锻打法。粱師傅提出自己做封头,是想快速又省钱。

南虹县化肥厂进厂大门右面是凹形結构的机关办公区,对面四五十米平地后是与之相平行的合成车间,又接着不下六七十米宽的平地后又是相平行座落的造气车间。合成厂房面向造气厂房侧自左至右依次布置着合成工序、精炼工序和脱硫工序的室外设备,化工塔器集群林立,合成塔架和铜洗塔架几拾米高,令人觉得有些壮观。

出合成室外设备区是一条约毫米宽的平行排水沟。过了排水沟直至造气厂房就完全是一块宽约四十米的空地。

这块空地现在被梁師傳选作打水洗塔封头的场地。白天,梁師傳安排土建员工在造气厂房左侧打了一个很大的地炉,靠着地炉布置了一个他亲手制作的打封头的凹模模具,而靠近地炉向合成厂房侧则布置了一个也是梁師傅亲手制作的用来捶击打造橢园封头直边的模具,这个模具相当于一个半园形西瓜,又平均切成八牙,只取其一牙作为模块。这个模块倒扣着地,其外部轮廓与帶有直边的成形后的橢园封头的内腔吻合。

在面向凹模模具的右面,梁師傳和起重工王師傅竖起了一根十五六米高的直径约毫米的扒杆。扒杆顶端挂了一个滑轮,有钢丝绳垂落下來,绳头直指凹模模具的中心。

在西瓜牙凸模的前面,摆放着一个机修车间制作班用来制作設备的龙门架。梁架中间吊着一个起重钩,人们尚不知道有什么用。

人们听说今晚要打封头,好些人吃过晚飯都进厂观看这从未见过的新鮮事。程厂长、杨副厂长等领导都到了场,万老師和谭文焱与水洗塔关联不用说也來了。

这天晚上,工厂正常生产,厂区各车间灯火明亮。厂区外远处看过来,可看见洛浦河边一大片点点亮光,照亮了天空。洛涌河中厂区的影影绰绰的闪灼的倒影,与夜空中的星光相映成趣,动人心弦。厂区高压机隆隆响动着,响彻在河谷山野。

作业场地的上方,造气厂房的屋顶上,电工班師傅们临时架設的几盞大功率太阳灯把场面照耀得如同白昼。

太阳灯下,梁師傅和制作班的高班长等众人正在忙碌。大地炉煤块燃烧,火焰熊熊,风管向下斜插入地炉的风机呼呼作响。架搭在大地炉上方的一块按谭文焱算好的展开尺寸下好料的,大約有1.4米直径的园形钢板,中部巳经被烧热到红热状态,园钢板的四周有几处有红色的火苗喷出來。梁師傅见火候巳到,立即停风机停加热、和制作班高班长等几个人分别用戴着劳保手套的双手,持长长的打铁夹钳钳住钢板,将这块约90公斤的园形钢板迅速拖移到紧邻的凹模模具上找正位置擱好。

这时听见梁師傅的一声长哨,又听见邦(bang)的一声巨响。原来凹模上面高高直立的扒杆顶端固定的滑轮下用钢丝绳吊着的一个巨大的、也许上百公斤重的上部连有园柱套筒导杆机构,下部为锥柱状底面略帶弧形而又光滑的大锤头,飞速地砸向红热的园钢板。钢绳绕过定滑轮的另一头,倾斜向下被牽向机关办公区方向,距离模具七八米开外,五六个制作班的工人挨次紧握绳子,听梁師傅口哨或长或短的哨音,手和身子拉风箱般前后移动,手或拉或伸,控制锤头下落的行程和速度。每次听见锤头一响即又拉起锤头。锤打过程中,梁師傅被炉火映得红红的脸冒着汗水,眼睛注意观察钢板的变形和颜色,在高班长众人的配合下挪动调整园钢板的位置,从而控制锤头的落点和锤击轻重。砰砰砰一火打完毕,梁師傅用自己做的小角钢模尺,比量一下正制作中的橢园封头的凹面,觉得还要锻压。又打了二火或者三火,再用模尺比量,一口合乎尺寸的中厚板的钢锅儿成型出來了。接下来要锤打、弯折出橢园封头园筒体部分的直边。

万老師和谭文焱看了这番景象,真是感动。真的佩服工人们的智慧和力量。要打二火的时候,他俩走到拉钢绳的队伍面前,想参加进去。领头的笑着说:

“你们这些秀才可不是吃这碗饭的。再说我们和指揮人之间有哨音信号默契。”

“还是歇着吧,你们这些化学脑袋。”另一个工人接口道。

“黑漆漆的煤炭都能变成白花花的肥料。”又有人接嘴。

该打折边了。梁師傅找准锅儿的中心,在中心位置锅内外各点焊上一个直径长毫米左右的短钢管。现在梁師傅们利用起重葫芦把钢锅儿翻转扣在连接有西瓜模牙的中心柱上,锅儿的外端正套盖住西瓜模牙。锅中心顶上的中心管外周焊有两根约30毫米粗的元钢,以便搬动锅儿绕中心柱旋转,并加热、锤打以弯折出橢园封头的折边。

早己准备在旁边的可移式龙门起重架移过來,对准西瓜模牙位置。龙门架下面横着的一根直径毫米长一米以上的粗元钢,两端分别有一根钢丝绳连接到龙门架的手动拉链葫芦上,通过手拉葫芦可调节元钢的离地高度。

梁師傅和高班长等各执氧乙炔火焰割枪,用红色的高温火舌烧烤锅外圈某部位的钢板,待局部钢板加热到红热状态,梁師傅一吹口哨,四五个拉着吊挂钢绳或抱着元钢的汉子隨着口哨把粗元钢撞向锅外圈处。就这样一边加热一边转动调位置一边撞击,一轮又一轮,一个符合图纸要求形状尺寸的水洗塔橢园封头制作成型完成了。

这个封头,整整花了七八个钟头才完成。程厂长杨副厂长们都在场观看。完工时,两位领导走向梁師傅,紧握他的手说:

“辛苦了辛苦了,真是了不起。”

一连两个晚上,就像对窩撞(盅)糍粑般,又像后來《三国演义》等电视剧攻城撞城门般,南虹县化肥厂机修车间的工人師傅们自已造出了水洗塔的上下端盖一一橢园封头。

第四章厂区现场制作水洗塔

万老師和谭文焱当初在酝酿上水洗塔的方案的时候,考虑过两种方案,一是低压水洗方案,一是高压水洗方案。低压水洗是采用填料塔,高压水洗采取篩板板。

高压水洗塔有省化院发下的现成設备图纸,其筒体内径为毫米,壁厚也是8毫米,总高度近二十米。筒体又分上下两段,两段之间大法兰连接。上下塔体内分别装有七八层篩孔板。也是气液逆流接触实现压力水对二氧化碳气体的吸收。高压水洗塔塔体工作压力也是6kgf/cm2(表压),但因为塔很高,配套的水洗泵须用高扬程(即高压力)的多级离心泵。

上高压水洗泵要用十多吨钢材,当时南虹县化肥厂巳经没多少钢材,一时也弄不到钢材指标。再说高压水洗塔构造复杂,橢园封头和大法兰也须要外协作加工,整套设备制造安装周期长,投资也大得多。万老師们权衡利弊,因时制宜,这才决定自力更生,先自行快上低压水洗塔,看看效果,择机再上高压水洗塔,或者低、高压水洗塔串联,两级洗除二氧化碳,增强克服氨不平衡的能力。

目前低压水洗塔正在制造过程中。本厂机修车间制作班承担了制造任务,高班长帶领全班人马开始制作。他们在机修厂房完成钢板下料、卷板后就把卷好的几节筒体搬运到办公区和合成厂房之间的厂区道路上施工,以临近水洗塔未來的安装场地一一变換工序的场地。当时南虹县都没有汽车吊之类的大型起重机械。高班长们之举,实帶來运输、起重之便,为明智之举。

从机关办公区向合成车间厂房望去,自右至左,分隔厂区外通南方邻省的公路的围樯内,合成厂房室外平地的区域内,依次矗立排布着各高压压缩机的淋洒式水冷器、各台冰机共配的冷凝器;隔一段空地,再错开出合成厂房的大门的通道,其左面的平地,是变換工序的室外塔体群,高大的飽和热水塔、变換炉(塔)、立式热交換器和两台立式水加热器等塔器都耸立在这里,管道复杂纵横交错,一幅典型的化工厂的景象。

合成车间面向机关办公区的这片场地,大约一二十米宽,场地边上又是一条平行厂房的宽约毫米有盖板的排水沟。因为合成车间设备与管道内都是易燃易爆有毒的物料介质,设备高中低压俱全,所以该车间定为高危区域。南虹县化肥厂规定该排水沟为禁火线。有禁火线牌布置在排水沟边。

排水沟连着又是与其平行的六米宽的厂区道路,再过来就是机关办公区了。

高班长们制作水洗塔的场地就在这里,就在禁火线外这条厂区道路上。他们搬來电焊机、气割設备,又在这儿竖起钢管做的三角起重架,摆放起槽钢制的简易组装工装。五六个钳工加上陈焊工,紧张地在这里昼夜忙碌,他们在这儿组装、焊接水洗塔的塔体筒节、两端的橢园封头和塔底的裙式支座

水洗塔的制作场地临近机关办公区,厂领导和万老師们每天都关心、观看制作完成的情况,看见一天天变化成型出来,都很高兴。

谭文焱除了应对日常设备管理、维修和备品配件加工或计划外购的事务外,这一段时间更多忙于做与水洗塔有关的事情。水洗塔制作场地近在眼前,他自然频繁去察看檢查,和高班长交流沟通一些重点注意事项。高班长三十五岁左右,是资深员工出身,谭文焱对他充满信任,不过必要的首次技术交底提醒还是很必要。他俩就在塔体塔节组合现埸聊起來:

“高班长辛苦了。筒节组对的时候不要忘记把纵向焊缝错开。”

“相邻纵焊缝我保证错开毫米以上,有可能我错开度。”

“焊缝上尽量不要开孔口。”

“保证不在焊缝上开口。”

“塔体上下两个的人孔,是用來装、卸瓷环填料的。开大孔对容器壳体强度削弱大,所以指定壳体加设补强圈的规范,。”

“对,我肯定照办。而且,我肯定按你补充的的支管的展开下料图制作支管,然后将支管的马鞍端按中心线对应筒体中心线垂直贴合在壳体的园弧面上,划线、打洋冲眼,再把筒体和人孔支管的相贯线准确求作出來,再切割开孔,保证支管和筒体组合焊接时纹絲吻合。”高班长慢慢地说,吐字清楚。”

“哟,高班长,你说得好专业,好清楚。”

“我虽然文化程度低,但也自学过机械识图,又有十几年的工龄。你看,求作相贯线的纸板我都准备好了。”高班长有些得意,接着又说:

“谭技术员,还有什么吗?”

“听君一席话,让我很放心。”

在陈焊工烧电弧焊歇着的时候,谭文焱也过去和他聊。陈焊工比高班长小一、两岁,也是资深焊工。谭文焱看着他头戴焊工面罩的脸说道:

“你烧焊的焊缝,焊波均匀美观,感觉质量不错。”

“做压力容器不敢麻痹。焊条是用你图纸上规定的牌号,临用前在马弗炉里都作过烘烤。”

“焊缝坡口是你开呢还是钳工邦着开?”

“我自己用氧乙炔割枪开坡口。这设备筒体是8毫米厚的钢板,不是很厚。我准备开单面V形坡口,筒体外为主焊面,而且尽当在水平位置平焊。你的设计,除了接管处是填角焊缝外,筒体组对全是对接,很对头。筒体外的焊缝焊完,我还进入筒体内再补焊一道。保证焊缝的质量。”

“按压力容器设计规范,最后設备和焊缝的质量验收,除了水压试验和气密试验,还应该作焊缝射线探伤。没有射线探伤机,这一条我就取消了。”谭文焱说。

“即使探伤,我相信自己的技术能通过探伤机的檢验。”陈焊工很自信的说。

“啊,你的思路和我完全一致。只是我能说不能做。学校实习时摸过焊把,没长期练习过焊接。”

“你们这些秀才,用不着摸焊把。”

俩人说着,都会心地笑了。”

还不到半个月时间,水洗塔制造完成,通过水压试验及气密性试验。准备择日安装。

第五章第二跤一一他摔进自已布置挖的坑里

机修车间粱副主任老早就跟超重工王師傅通过气,水洗塔要本厂自己安装。王師傅留意水洗塔的制作,巳是成竹在胸。这天早上,他看水洗塔已经制作完成,一早來办公室找谭文焱协调,于是文焱又会合万老师。三人一起走到合成厂房室外变換工段已经浇筑好水洗塔基础的位置。他们就站在邻近变換炉前说话。万老師望着王師缚的眼睛说:

“厂部的意思,在化工生产基本不停产的状态下完成水洗塔的吊装。”万老師把话说完,侧过脸看看谭文焱。

“只是在设备接入系统最后碰管的时候,系统临时停车。”谭文焱补充道。

“我明白。”王師傅站的位置是面对机关办公区,他打着手势说话:

“吊装方案我巳考虑好,还是扒杆方式,水洗塔从我左手场地木船子运入。准备在合成厂房屋顶梁上固定一根扒杆风绳,厂房左边右边场地各拉一根风绳,机关办公区拉一根。这一根风绳必须拉在设备室的门口。大家没意见,回头就通知土建來挖风绳的锚坑。”说话停停,王師傅又看向谭文焱说:

“你是学机械的,帮我的吊装想法审查一下。”

“经历工厂安装,众多自营工程的设备都是你一手吊装就位的,你的技术大家完全信得过。当然稳妥一点,还是可以再复算一下。”谭文焱回应道。然后文焱与王師傅就吊装的数据参数作了简短交流。

协调过后,分头行动。万老師去参加每天的生产碰头会去了,他要去跟各关联生产车间打招呼。谭文焱则回办公室,对吊装方案作计算复查,确证吊装方案是否安全。

一会,谭文焱听见室外响动,抬眼望门外,看见王師傅帶着土建的两个人來交待挖锚坑。王師傅交待后就走了,土建的两个人用钢钎、丁字镐、铲子等工具开挖起来。設备室相邻的中化室里面的刘大学们一看有人在邻里门的室外挖坑,就把与設备室邻近的里门关锁了,只把设备室出门走的外走廊的最外侧的前门打开出入。

谭文焱在办公室里专注地计算。水洗塔的吊装,涉及塔设备、鬼推磨(一种人力式土法起重机具)、扒杆、吊钩、动滑轮、定滑轮和风绳等组成一个系统。力学计算时,系统简化为一个空间汇交力系,复核计算扒杆、吊钩、滑轮组、各起重绳、风绳和锚坑等的选用规格是否恰当。

谭文焱办公桌摊了写字纸,一支钢笔一把计算尺算起來,算着算着,不觉入了迷。到了中午打飯时份,同室的周大学叫上他,才一起去生活区食堂打飯。厂区离生话区很近,非三班倒的人可以回生活区吃飯同时午休。去生活区的路上,碰上万老師。万老師想起挖坑,特意叮嘱文焱:

“你办公室门口挖坑,出门小心点。”

“我晓得。”谭文焱隨口打哇哇。

这天是星期六,周大学家里有事,向万老师请假不上班。下午谭文焱一个人在办公室计算,又入了迷。不知过了多久,到下班时间众人都走了,他还在办公室里。因为计算还差一点才完。工程技术人员搞计算或设计,常常是一口气一呵完成,某一阶段没完,心里搁着不舒服,所以有时下班不准时。这次等到计算完成,结果全出来,谭眼镜一看表,快七点钟了,天气有些昏暗。他于是收拾好办公桌,离开办公室,习惯性顺手拉绳关灯关上办公室门,迷翘翘昂苜笔直地朝前走去,冷不防跌进巳挖成的锚坑里。

谭文焱瞬间觉得右脚漆盖、脚很痛。“哎哟!哎哟!”地呻喚起来。天空更暗了,办公区鸦雀无声,只听见高压机轰隆隆的声音。谭文焱面带痛苦,闭上眼睛镇定了一会,觉得疼痛似减轻了些。然后低头用右手拉起裤脚看看,脚虽还痛但没肿,膝盖处有点擦伤。还好,不碍事。他缓缓气歇一会,双脚在坑里动了动,又蹬蹬脚,感觉更好些了。

现在谭文焱想从坑里爬出来。他打量了一下,这坑只不过六七百毫米直径,齐腰深,一米二三左右。他两只手撑在坑口面,身子往前扑,双脚一齐发力就从坑洞里爬了出来,微微跛着脚走回生活区去,脚虽还有点痛,但是他心里很高兴。因为他的计算完成,计算结果表明,王師傳的吊装方案一点问题也没有。还有,虽摔了一跤,似有神灵保佑,虚惊一场,无伤大雅。

但是他感觉羞愧,自己参与布置的坑,自己却迷翘翘睁眼往里跳,真是太搞笑了。谭文焱有时迷翘发呆的神态,叫人觉得神撮撮的,连他大姐都说:

“看你神撮撮的样子,让人觉得缺乏安全感。”

万老師技术上对他看重,但看他生活上的随便,穿着举止行为上的迷蒙和不拘小节,觉得很有趣,所以常常拿他玩笑、开心,谭文焱也不在意。

谭文焱这次摔跤,是他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摔跤,那末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摔了第一跤呢?

笫六章牧马安宁河畔

那是在几年前大学毕业后先去省内西部边远山区某解放军农场锻炼的时候。邛海边上有谭文焱所在农场某营所隶属于的某独立師的团部。团部机关驻地不远的部队农场里,有一个由女大学生组成的娘子军连在此安营,劳动锻炼。沿那时邛海边的土公路坐汽车一直往南,行驶二三十公里后再经过一段弯來绕去的盘山公路,就來到摩梭营下安宁河边。摩梭营山脚下安宁河边,就是谭文焱所在营部的驻地。

营部和解放军某正规连队的营地连成一体。营地座落着一片平房军舍,军舍又邻靠几间办公平房。军舍和办公平房之间留有通道。几个营连首长、事务长平时在办公平房处理军务。有一间平房是营卫生所。军舍和办公平房的后面是长长的马棚,里面经常拴系着十五六匹军马。马棚边上有一间大屋子,是直属营部的马班的宿舍。

办公平房的外面是一片粜地邻接营区外的碎石公路。当地人烟稀少,偶尔有高山下來的头上包扎黑布身披察尔瓦黑衣的彝族汉子或身穿小红花点缀黑色百褶裙的彝家姑娘从营区外走过,那些姑娘的脸色和汉子不一样,体态匀称,胖瘦得体,脸色白净而漂亮。

几栋平行军舍面对的建筑物是食堂。军舍和食堂之间有一个大坝子。食堂不是很宽大,所以解放军都是在大坝子露夭吃飯。通常一个班十个人一桌,围着几个搪瓷大菜盆,成一圈蹲在地上吃饭。营首长们,包括营长、副营长、政委,另外还有司号员卫生员和马班的几个战士在一桌吃飯。营首长和马班的人常缺员,经常一桌菜只有七八个人吃。军队的伙食很不错,天天有肉吃,每顿几道菜,味道也美。谭文焱在营部马班锻练的时候,歺歺都吃得心滿意足。

谭文焱和马班几个战士一道食宿玩耍、喂马、放马和出马车运货,没人管辖,马班的个个战士也都很爱护谭文焱,不让做重活。但文焱却争抢着清扫堆堆马粪、臭气熏人的马圈。文焱感刭生活在解放军中间,真的很自由自在快活。他和卫生员司号员也耍得很好。都是楞头年轻人,很好玩。文焱一个戴眼镜的穿便衣的青年,混在一二百人的营部穿军装的正规的解放军中间,真的令人觉得很奇怪。

从蓉城多所大学派到该营农场锻练的大学生,组成三个学生连队,分布在不同的地方。离营部最远的学生连队在离营部约十里的云甸镇,在安宁河下游离营部约一公里昔街场附近是又一个学生连队的营地。从营部沿远离安宁河的山沟里的土公路走一华里,是离营部最近的学生连队营地。

谭文焱本在离营部最近的山沟里的学生连队里,该连队主要是工学院的67届毕业生。这山沟是两山之间还比较宽阔的平地,但连队营地处则是山沟的末端,也是山沟最窄处。靠摩梭营坡脚是一排平房营舍,营舍前是一个大坝子。坝子左边有两间与营舍成直角布置的炊事用和事务长办事用房和可集会的大房间。

这排功能房的背后,营舍屋檐的坎脚下,有一个更大的坝子,是连队的大操场又兼蓝球场。大坝子远离营舍的靠溪沟一端,是一间小马棚。谭文焱刚到军垦连队的时候,小马棚空着。连队的粮食、猪肉等給养,是营部的马班用马车运送到连队的。

马棚屋外窄小的碎石公路一直通到营部。马棚外土公路的下边,有一条有很多怪石耸立在其中的山溪。清亮的潺潺的溪水从营地边上流过后,被引向沿对面山脚修的一条引水渠,再进入去安宁河方向这条山沟末端处的一个本农场的小水电站。小水电站有一台装机容量大约千瓦的水轮发电机机组,它提供了农场内营部和各连队的照明用电,以及水电站紧邻的季节性的农场糖厂的动力用电。

学生连营地的近处,营地小坝子的边上有大猪舍,又挨着几块莱地。自荞的猪和自种的莱基本满足了学生兵吃菜的需求。农场主要种植甘蔗。68年10月刚到农场的时候,只见营部处的安宁河边和进连队营地土公路的两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甘蔗地,莖杆又粗又长,蔗叶葱绿,似有蔗汁的甜香飘逸在清新的空气里,诱发学生们口中分泌出想要品尝的甜津。

刚到军垦时,因为农场主要是种甘蔗,甘蔗巳到后期接近成熟,学生兵们没多少农活可做。除了政治学习,派到学生连队任职的解放军连长、排长和班长帶领学生兵操练、练卧跪立三姿瞄准,偶尔夜间紧急集合夜行军,每人还实弹射击用步枪打过六发子弹。谭文焱视力不是很好手也不很稳,射击成绩只是及格。

可是每次紧急集合他都第一次到场。原来他有快的窍门。他从小不怕冷,长期单薄被子睡觉早已习惯。这里四季不冷,他索性睡觉只盖薄单,不盖被子,把本來就薄的军被叠好垫枕头。一听紧急集合哨音吹响,他就一骨碌翻身,三俩下绳子打好被盖揹上背就跑到操场上。

每次集合都是谭文焱最先到场,解放军刘连长都看在眼里。有一次全连集合完集,刘连长队前训话说:

“谭文焱拨灯棍般瘦的身材,鸡脚杆般细的腿,跑得那么快,紧急集合回回第一,现特予以队前嘉奖。”

谭文焱心想,这算什么,其他人睡觉敢像我这样不盖被子吗?

学生除了下操学军事和政治学习,更多时候还是学生兵们自己耍或吹牛。全连队没一个女人,有首长或个别巳婚的学生的女人來探亲,全连队轰动,臭老九们不免品头论足,生动的色味话语盈人耳廓。有一个男生,天天喜欢高声喝叫:“一天不说X,太阳不偏西。”

谭文焱是个情感丰富的人,但是他性格內向,不苟言笑。不管别人说得如何眉飞舌舞,或者别人笑他傻气痴呆,他总不答腔。一天,他们班的解放军杜班长和本班的几个学生兵在小坝边玩笑闲聊,杜班长忽然说:

“谭文焱,你人长得白生生、秀秀气气的,又帶两分羞涩,像个女娃娃样。你怎么不说话?”

谭文焱只是憨笑,望望杜班长,还是不搭腔。他只是心里想:

“将来我会遇上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临近春节的时候,甘蔗完全成熟该收割了。学生连队全队人马一齐出动收割甘蔗。营部來马车把一捆捆的甘蔗送到农场水电站邻靠的糖厂里。在收割的季节,连队的学生每个人都吃了不少甘蔗。谭文焱一生中从没吃过那么多甘甜美味的甘蔗。解放军杜班长说:

“吃吧,自己种的甘蔗想吃就吃吧!”

可是农场的甘蔗,有什么美洲蔗、台湾蔗,长得又粗又长,质脆糖汁多,那么甜,吃一段就夠了,你能吃下多少呢?

甘蔗还没收割完,忽然营部來了命令,抽调谭文焱所属连队一排一班的几个战士去糖厂加强制糖的力量。

农场的糖厂是一年一次季节性生产红糖。糖厂的房屋宽大,但简陋。宽大的原料间,甘庶堆积如山。压榨、煮沸、澄清和熬糖工序连成一条龙。压榨、煮沸和澄清设施,布置在长廊式的走廊里。最后是宽大的熬糖间。

谭文焱和同在一班的水利系的陆同学叶同学分在煮沸工序作业。一台榨糖机人工喂料“乍乍”作响,榨出的糖汁沿倾斜固定的木质明槽流到煮沸池里。煮沸池是近两米直径的埋在地下略高于地面的园形大铁锅,锅下有炉火加热。三个学生兵负责打泡子。一锅煮沸完成,用一根一头联接有小水泵(泵工作时是浸在池子底部)的约一英吋的橡胶管,对准旁边的澄清池,把煮沸好的糖汁一锅又一锅泵进旁边的澄清池里。澄清池的上部有溢流缺口,清亮的糖水从这溢流口沿接液管藉重力自流流到熬糖间。

有一天糖水泵异常声响,打不出糖水來。一位农场唯一的解放军技工來看,他说他在农场干了几年了还没遇到过水泵坏,又点动试开了一下,真的异响泵不出水。

“啥子毛病。”技工准备柝泵來看。

“恐怕是叶轮螺母松了。”谭文焱忍不住提醒道。

技工也质疑泵内有问题,于是拆开小泵檢查,果然是叶轮螺母松了,叶轮位置不正引起故障。谭文焱看见拆出来的叶轮是开式叶轮,他想泵的选型是对头的,闭式叶轮就不适宜,从榨糖机流过來的糖水混有渣渣,若闭式的容易堵。

这位解放軍技工将泵修复,启泵运行正常了。他称赞谭文焱:

“你真聪明。”

谭文焱只笑不说话。他想:

“作为化工机械专业的学生,这种小故障算什么呢?”

熬糖的解放军是个老把式。谭文焱去看过他熬糖。一口直径一米多的大铁锅糖汁在翻滾浓缩,颜色在变化。熬糖战士把熬糖的火色掌握到恰到好处。到出料时,他用很大的铁瓢把糖浆舀起来,一瓢一瓢倒进一个个长方形的木模盒里。待冷却下来,一砖一砖金黄帶红的上等红糖就生产出來。我们几个來糖厂干活的学生兵,一个多月生产完毕,个个都获得一砖赠品,令连队其他的学生兵好羨慕。

春节后谭文焱所属的一排忙着补种甘蔗,给旧蔗地新发的绿茵茵的苗架施肥。营地溪沟上游河谷地带有农场的梯田。有的排(班)则参加春耕、犂田、育苗。有的排(班)种菜地。

不久,营部下令要连里派一人去营部马班喂马。刘连长就把谭文焱抽调去。

笫七章第一跤一一他从那头有从鼻梁穿刺向脑门的雪亮长矛凶记的棕褐色悍马的马背上摔下來

马班名义上是一个班,人却不多。谭文焱去的时候只看见四个解放军战士。他们喂了十五六匹军马,匹匹高大,身强骠肥体壮,说是西域來的蒙古马种。军队马料充足,用自种的稻田稻草堆集的稻草堆在营部住地就有好多个。当然主料还是胡豆、麦麸。马料间里大袋大袋的马料堆集得像小山,地上摆放有几把铡刀。马具间里摆放着马鞍,马笼头等骑行用具。与马班宿舍相邻的小场坝经常停放着几辆钢制车体装胶轮的绿色的跑车,马班用來给各连队运输给养和军品。整个马棚区在营部营地较隐蔽的地方,被前面的建筑遮挡住了,从营地外面自然看不见。

谭文焱在马班很快就学会了喂马、放马、趕马车,还学会了钉马掌給马喂药。喂马也会有危险,刚到马班的时候,马班胡班长就给谭文焱打过招呼:

“别走到马屁股后面去,也不要拍马屁。马会飞腾双蹄踢你。”

“啊,拍马屁有危险!”

谭文焱牢牢记住了,马屁是拍不得的。他给马梳毛刮身或洗马的时候,从不站在马屁股后。

喂马也讲究时辰,定时定量,先粗后精,即先喂草料后喂精料(胡豆、麦麸等),而且喂食前先飲水,出军车回来先慢慢遛马歇定后再喂水喂食。给马食用胡豆,要先把干胡豆泡胀变软,然后滗去水再和上适量的军用石粉喂马。军马食用了石粉脚力才好。

谭文焱去的时候连他算上就五个人,其他四个解放军要轮流回家探亲,所以经常只有四个人。马班经常要出马车跑运输,通常留下一个战士照料其他马匹,谭文焱跟着其他两个解放军,一个是胡班长一个是小牛组合出车。胡班长经常当车把手主驾,小牛当副手,谭文焱负责照料牲口或临时喂食。马班的战士都喜欢白脸眼镜谭文焱,从不让他干装卸活,一二百斤重的米袋马料袋全是解放军背驮装卸,谭文焱常想试试解放军都不让。军车每经过场镇的时候,谭文焱跳下车,牽着中杠位的马在前面开路,緩缓行进。场镇上人多,要防止马受惊,伤人出事故。

马车出行的地方,从谭文焱编制所在学生连队后山的碎石公路可去会理县方向的云甸小镇,而从营鄯向南向下游沿安宁河的碎石公路可去湾丘小场。这两个场镇都是营部的马车经常去拉货的地方。去云甸,是翻山越岭青葱的山野农田;去湾丘,只见宽阔的河谷谷地,右边是一片一片连着的青翠的甘蔗田,左边是种着庒稼的坡地或梯田,河对岸的山和这边的坡地连着的高地,都是树木葱茏的森林。

谭文焱跟着胡班长也学会了趕马车。但胡班长通常不让他趕车,偶尔只在空车而且平直好走的车路上让他趕车过过瘾。驾!谭文焱这戴着眼镜的白面书生,甩着马鞭,趕着四匹高头大马拉着的军车,奔驰在青山绿水綠地连绵的甘蔗林的河谷,风在耳边呼呼作响,那种好玩惬意的感觉,是当年全国几万参加军垦的大学毕业生体会不到的感觉。

大多数没出车任务的时候,天气好,马班就从马棚趕出所有的马儿去安宁河边放马。营部附近的安宁河边,甘蔗地向河滩方向的边上长着稀疏的树木,连着河面是一大片生长茂盛的綠草如茵的草地。马班喜欢在这片草地上放牧马群。

安宁河谷的气候真好,阳光灿烂、蓝天白云的时候居多,四季暧和。安宁河边这处宽阔的綠草地上,十五六匹多种毛色的马在欢蹦活跃,有的在静静吃草,有的在奔跑打圈或蹦跳,有母马和公马在嬉戏,还有马儿寻找到一处有干燥河砂的砂地,在砂地上打滾

马班几个战士和谭文焱让马儿自由地在草地活动,几个人却躲在甘蔗林边的树荫下,或者聊天,或者小鼾。谭文焱躺在树荫下,眯缝着眼睛,望着蓝天,有时候会想:

“等到军垦结束了,会把我分配到什么地方去呢?会遇到什么样的姑娘呢?”想着想着,他迷糊起来,一会儿做起了《天仙配》牛郎织女的美梦,好像真的有一位织女來到他的身旁

马班的战士们放马的时候,有时候也骑马玩。他们出去放马的时候,要骑马只骑一会儿,所以并不配齐骑具,只给一匹马戴上笼头,不配上马鞍,只骑滑背马。大家最爱骑的是那匹雪白无一点杂色的大白马。谭文焱身在马班,自然也学会了骑马。他经常骑着马,身拿长鞭,牧马在安宁河边,有时口中哼唱《呼伦贝尔大草原》:

“我爱呼伦贝尔大草原”

唱着唱着不知不觉改了歌词:

“我爱安宁河边绿草原,草原和北京紧紧相连”

胡班长和小牛战士听见谭文焱的歌声,常喝采助威。

学生连的伙伴们,看见谭文焱自由自在没人管,还有马骑,好些人都很羡慕。他们給文焱取了一个诨号一一弼马温,有的人又叫他饲马副官胡标。谭文焱任隨人叫,他心里总乐滋滋的。

渐渐又到军垦第二年的秋天,气候还是那末好,河水水面变窄了些,河水还是那末清亮,潺潺地流。有一天,谭文焱放牧群马的时候又骑着大白马玩,不提防这大白马竟驮着他奔向河边,奔向河心,趟水过了一二十米宽的河面,上了对岸。群马也都跟着这大白马去了对岸。过河时,谭文焱大着胆子,一点不慌张,看看大白马要怎么着。看看河水越來越深,没过脚背,没过膝盖,裤子都打湿了,感到有些凉。过了河心,人看不出來,河水也就那末点深。文焱还是骑在马上。群马在对岸耍了一会,又跟着大白马回到这边绿草地上。

谭文焱下了马,跑向树荫下的马班长和小牛战士。胡班长说:

“刚才看到马儿过河了,你吓着了吧?”

“没吓着,只是有些紧张。”

“其实没啥,老马识途,而且识水性。”

“啊,原來马儿还比人聪明,我本以为这处河面有多深。”

马班的十几匹马,谭文焱差不多都骑过。大多数良驯,少数刚骑上时颠几下没把人颠下来就算了,再不介意你骑它。只有那匹棕褐色、马头从鼻梁往上,有一道雪亮长矛标记凶相的马,却没人敢骑乘。胡班长说,马班的人谁都没有骑过这匹马,只有营部连队的傅副连长驯服过它。

马班的马全是西域良马,长得高大,马背齐谭文焱肩头高。马背套上鞍具的时候,侧身马背,左脚踏马蹬,右手撑马背,左脚右手一用力,身子一纵就跃上马背去了。马班在放牧马群的时候,一般都没给座骑套马鞍,只套嚼口笼头,是骑滑背马。谭文焱人不夠高,他要骑马的时候,是把马牽刭有坎的地方,从坎上骑到马背上去;或者把马拴到树干上,他爬上树干再跨到马背上,解开绳策马前行。

傅连长和胡班长都是河南人,算是老乡,没事喜欢到马班來玩,和谭文焱也混熟了。傳连长到马班宿舍玩的时候,谭文焱喜欢听他讲故事。傅连长讲了在木里、盐源剿匪的故事,彝族的走婚的习俗,彝族姑娘百折裙的妙用,当地汉人的民间语言,都是谭文焱闻所未闻的故事,谭文焱觉得很新鲜、有趣,听得入了神。

“当地人魚的发音为[ri]。有一天,几个解放军到餐馆吃飯,上了楼,点了魚。女服务员高声呼叫,楼上的解放军,鲜魚一盘喽。”

傅连长的语言太生动太补人了,让谭文焱終生难忘。

这天,傅连长要去团部出差,他要骑马去,來到马班,点着要骑那匹棕褐色的马。谭文焱給他备鞍、上马嚼口笼头,递鞭子。傅连长轻松一跃上马,放马奔腾而去。谭文焱想:

“好久我巳试试这匹马。”

隔一日上午约九点半,傅连长从团部回来,他去马棚还马。马班一个人也没有,自然是出去放马去了。傅连长知道放马的场地有几处,马班最喜欢放牧的场地还是离营部最近的安宁河甘蔗林边的草地,于是骑着那匹棕褐色的马找來,果然马班的人都在,正歇在一棵大树下聊天。傅连长下马,胡班长上前接住,卸下马鞍和笼头。那马轻松,获得自由,看到近处有一塘干砂地,立刻奔过去,倒地打了几个滾,又站起来跑向河边的马群。

傅连长看见日头高,阳光灿烂,说:

“我们躲进蔗林去吹牛,里面荫凉些。”

几个人进蔗林,找到一处有几棵树荫着又露出石头的石质空地,周围的甘蔗棵棵三米以上长度,又很茂密。傅连长说:

“扳几根甘蔗品鲜解渴。”

“怕不好吧?”谭文焱迟疑说。

“我们自己种的甘蔗,营长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种的甘蔗不准自己吃。万万千千的甘蔗,那么粗,吃得下多少?别傻气,吃吧!”

胡班长和小牛战士扳了两三根甘蔗,四五个人坐在地上撕啃起甘蔗來,蔗汁甘甜,津津有味。大家快活的吃着甘蔗,一边说话。谭文焱爱听傅连长讲故事,开口问道:

“傳连长,你这次去团部,娘子军连那边有什么新闻?”

“团部流传的故事多。说是有些大龄的女大学,想男人都想疯了。”傅连长又说:

“那些女学生也真能干,胆子也不小,自己喂猪杀猪吃。听说杀猪的时候,在院坝里,炊事班五六个人把猪拖上案板按住,一位胆大的娘子,一把长长雪亮的杀猪尖刀捅上去,还是把猪杀死了。”

“啊,真不简单。”谭文焱和几个战士都喝采起来。”

“还有更补人的新闻。团部的马儿在草地放牧。有一天,有一匹马的话儿出来了,硬翘翘地在肚子上一甩一甩地打着。有女大学生看见了,大声喊叫:马儿的肠子掉出来了!马儿的肠子掉出来了”

听到这里,吃着甘蔗的马班的战士们都笑了,笑得前仰后合。谭文焱疑惑,心里想:

“这是傅连长編的故事吧?”

在甘蔗林里待了半个时辰,大家从林里钻出來。马儿还在草地游荡。谭文焱看见有匹马躺睡在地上,连忙跑过去用马鞭把马趕起来。人们说,马儿躺睡在地上不好。所以谭文焱夜间给马添马草的时候,看见马棚里有马儿马头斜拉拉被挂儿索吊挂在马槽上方拴马的横樑上,必定打起來,不准躺睡。

谭文焱跑回來,傳连长问:

“來马班这么久了,骑过马吗?”

“经常骑,只是你爱骑的那匹马,一脸凶相,还没骑过。”

“想不想试试?”

“很想。”

“最好别试,那匹马烈。”马班长说。

“可以试试,别怕。我帮你上马。”傳连长鼓厉说。

谭文焱拿上笼头去給棕褐色马头套上,牽回来。他没上马鞍,心里想,如果受不了,我就滑下來。上鞍要滑下还不方便。他放马早巳习惯骑滑背马。

那匹马很高大,傅连长左手牽绳稳马右手帮推谭文焱跨上马背,然后把绳递給谭文焱拿好。谭文焱刚骑上,那马屁股就颠腾起来,颠了几下见没把文焱颠下来,就奔跑起来。文焱习惯慢跑,两手牽动绳勒了一下马嚼口,嘴里“噫一一”了一声,谁知那马半立起身子來,文焱急忙双手抓紧马颈项部长长的鬃毛,吊着马稳住不下來。那马见这招不见效,放开四蹄奔跑起来。文焱伏身马背上,双手紧抓长长的鬃毛,胯下隨着马的奔腾高频率地与觉得硬硬的马背撞击,撞得生疼。几分钟后,谭文焱胯下被撞痛得忍不住了,他想滑下马來。于是,他向左边略偏身子,双手一松绳,从马背上摔滾下來,摔滾在松软的草地上,眼镜也掉了。还好,谭文焱是背先着地,只是摔痛了。这是谭文焱毕业参加工作后的第一次摔跤,虽摔得重,却一点没摔着。他找眼镜戴上。傳连长胡班长跑过來问:

“怎么样,没摔着吧?”

“不碍事。”谭文焱走了几步,走给他们看。

“算了,这匹马性子烈,恐怕你很难征服。以后小谭还是不要骑这匹马,安全第一。”

这以后,谭文焱还想再试试这匹马,但胡班子不让骑,就一直没找到适当的机会。

第八章在情欲未知晓之前

回头说水洗塔的吊装。谭文焱在南虹县化肥厂那天星期六摔跤的次日下午进厂去看。看见起吊水洗塔的机具巳经布设到位。

星斯一,谭文焱和同设备室的周大学一起进厂。进厂门就看见合成厂房室外临变換热交换器和水加热器的面向机关办公区一侧的水洗塔基础左面,巳经立好起吊水洗塔的爬杆,四根风绳分别从扒杆顶牽向四方的锚坑里。其他机具也都就位。

一会机修车间梁副主任和起重工王師傅等众人都到场了,准备吊水洗塔。谭文焱和周尢学自觉地参加到推鬼推磨的人里面。程厂长杨副厂长和万老師等巳经來上班,他们站在中化室侧制作水洗塔的厂区道路上观看王師傅指挥吊水水塔。

这时有八个人在站在爬杆附近的王師傳的指挥下,推动布置在面向合成厂房室外右边场地上的鬼推磨。横插过绞缠着钢丝绳的立式轱辘的上首的孔洞的两根钢管,形成空间交叉的十字形推桿。八个人推磨,刚好每头两个人。八个人隨着站在起重杆附近又不时变換位置观察把握全局的起重工的哨音和揮动着的小红旗,绕着立式轱辘原地打圈圈,但时停时转。

人们停止推转的时候,眼睛望向正捆扎在拖运木船上的水洗塔或者望向扒杆方向。

在水洗塔混凝土基础旁边,立着一根直径约近毫米高度近二十米的起重杆(又称扒杆),杆上端系着定滑轮,定滑轮下的钢丝绳吊挂着一个起重的动滑轮组,动滑轮组的钢丝绳的一端一直向下绕过一个地面导向滑轮连向装载着塔设备的硬木方做的木船上,木船下面垫有几根直径不大的钢管滾筒;而动滑轮组的另一端也绕过一个地面导向滑轮,然后沿地面连到鬼推磨形成起重繩体系。木船两侧有一人照看滾筒的滚动,隨时把后尾滑出的滾筒拿到木船的前方,另一人则手持撬棍钢钎调整木船的位置。

木船被牽引到塔設备的基础边,这时王師傅指揮,解脱木船牽引绳,将滑轮组连接木船的钢丝绳改接到塔設备的起重吊耳上。转換完毕,在王師傅的小紅旗和哨音的指引下,鬼推磨时推时停,塔体脱离木船倾斜着变換着倾角最终直立吊起來,然后又在下面人们的挪动下慢慢挪进基础上方,再后周大学走上去检查调正管口方位,挂入地脚螺栓并放在基础上,在塔底板和混凝土基础面之间垫上垫铁,初步完成塔体的就位。

用了约三个小时,吊装基本完成,王師傅一哨长音,起重结束。但起重器具不动,直到下午塔体完成找正,地脚螺栓孔及基础面二次灌漿结束。

当水洗塔吊装基本完成的时候,厂领导都走上前与王師傳致意、慰问。

接下来水洗塔系统(包括水洗泵阀门仪表等)配工序管道接入化工大系统。再经过清洗、装入填料瓷环等步骤,水洗塔投入生产获得成功,使工厂外购液氨的量约减少四分之一。

万老師下一步要着手解决的大事,是要改革脱硫工艺。

造气车间煤气发生炉生产的半水煤气,要求一定的成份。而造气中不可避免会产生硫化氢、二氧化硫等多种硫化物等有害杂质。脱硫工序正为了除去这些杂质。南虹县化肥厂的脱硫工序,原设计为稀氨水中和法脱硫,必须消耗本來要用來生产化肥的氨,于克服氨不平衡很不利。气体中硫化氢等硫化物对碳钢腐蝕也严重,而且脱硫不干净,易引起后續工序变换触媒、合成触媒中毒,降低触媒的活性和寿命。为攻克脱硫关,万老師们因而想到改革脱硫工艺,首先考虑的是要最便投资最省的办法。

万老師和谭文焱在工艺办公室策划外出参观。万老師说:

“听说湖北慈县化肥厂脱硫改造搞得不错,我们去看看。”

“好呀。慈县搞的是什么脱硫工艺?”

“对苯二酚催化脱硫法。对苯二酚是添加在稀氨水里面脱硫。它的作用是使脱硫时富集硫化物的脱硫液氨水,在对苯二酚的催化作用下将硫化物脱出來,从而可恢复稀氨水吸收硫化物的活性,减少氨的补充和消耗,进一步解决氨不平衡问题。”

“万老師,你说的我能懂。外出参观,何时动身?”

谭文焱一听就懂,不愧是学业橫跨设备和工艺两条船的化工机械专业毕业的大学生。

“过了国庆我们就走。”

“怎么走,只我们两个人去吗?”

“从渝市坐船,正好照顾你看望你的未婚妻。徐大学也一同去。”

谭文焱听了很兴奋,本來他打算找时间去上海复兴岛参观一家造船厂,去学习该厂开发的塑料火焰喷涂工艺,以便将这项工艺用于设备防腐。

想到出差经渝市又可见到耍的女朋友,谭文焱不免很激动。

事情商量好,万老師请示厂领导。厂领导很支持外出学习参观。

谭文焱耍女朋友也有曲折。71年的春节期间,是谭文焱有点晦气又有点桃花运的日子。文焱在渝市耍的第一个女朋友最初没相面,是通过信件交往的,半年后在春节前才见面。那女孩的妈嫌文焱文弱又瘦,反对这门亲事。紧接着又通过做过大姐家保姆的张婆婆,耍了第二个女朋友,只接触了几天,那女孩觉得文焱老实得有点哈(傻),而文焱也发觉那女孩有人在追,于是双方都舍弃了。隔一年,到73年春节谭文焱耍探亲假期间,张婆婆的女儿給介紹了一个在织染厂工作的女孩儿,叫悦春兰。悦春兰是文革中毕业的初中生,下乡当过知青,是顶替她妈参加工作的。张姨在向文焱介紹时说:

“悅春兰二十三岁左右,从来没耍过男朋友,水色特别好。”

“她做什么工作呢?

“织染厂当档车工。”

谭文焱一听姓悦,就有点好奇,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姓氏。又觉得悅春兰的名字也好听。再听见介紹说是紡织女工,就心下一动。自己幼童时曾在家乡水塘边,见过躲在一叶巴掌般大小、掩映在红花绿叶的水中央全祼的大约十六七岁的女孩儿一一隔壁邻居家打工的小织女,竟是那么美!军垦时牧马安宁河边,在绿荫树下小鼾的时候,也梦到有织女來到身边。也许我和她有缘,人间要演绎马郎和织女的故事。

“好吧,我们见见面,看天意如何。”

谭文焱带着好奇,迫不及待地等到第二天晚上。

谭文焱坐到小院二楼大姐家进门那间屋门右边靠墙的方歺桌边的木凳子上坐着,等张姨带悦春兰來见面。屋子里灯光明亮。一会儿,张姨带春兰來了,大姐迎候招呼。文焱看见一位身材轻盈、身高一米五六身穿红棕色带灰色方格条纹衣服的双辫姑娘径直往里走,面容确实很嫩色红润。大姐请春兰到桌对面靠墙摆放的床沿坐。春兰自己挪坐坐到床角落里,她让张姨也好坐下。春兰坐稳抬眼往前一望,正和文焱的目光碰到一起,捉对儿凝住。那缠在一起的目光,好似一对蛟龙在水中嬉戏绞缠,又似一对马儿在嬉闹跃腾。两个人一时间都发了呆。大姐和张姨都笑起来。大姐走到春兰身边,两只手一齐撫摸着春兰的臉颊说道:

“好红润的脸色啊!你愿意了吗?”

春兰收了眼光,低头不说话,此刻她的脸更红润了,像谭文焱家乡屋旁那口小荷塘初开的粉色荷花。

悦春兰心里想:

“他就像我梦里的白面书生,他也许就是我的如意情郎。”但是她还是不说话,羞得头更低了。

张姨见状走过來拉起谭文焱的右手,拉他拉起來,一起走到悦春兰身边,又左手拉起春兰的右边,把两只手搭起來。文焱的手刚一握春兰的手,春兰急缩手叫起来:

“呀一一!”

“怎么了?”张姨很惊讶。

“锯子手。你的左手呢?”春兰开口说话,说话声音好听。

谭文焱把左手伸给悅春兰。春兰纤纤的玉手轻轻摸着文焱的左手,感到光滑细膩,和右手完全不一样。

“呀,你的两只手完全不一样。右于好刺激好蠖人,触电一般!”悅春兰看着谭文焱眼镜后面明亮的眼睛笑着说。谭文焱看见春兰笑的时候,脸颊显现出一对不太显眼的酒窩。

“右手从我有记性起就是这样,很粗糙,不痛不痒。有时还脱皮。”谭文焱这时也盯着悦春兰的眼睛说。他这时看得更清楚。春兰五官匀称的小圆脸上,一弯细眉下面,生就双眼皮的大大而秀气的一对明亮的眼睛。眼睛里面的眸子说话时在水灵灵地动。

“看來你很能干。”悅春兰闪动着眸子说。谭文焱这时觉得,春兰的眼睛就像他妈、大姐和二姐,脸蛋就像幼童时诨号南瓜儿的二姐一样美丽。春兰的脸恰好嫩南瓜儿一般嫩色,只不过却红桔般红润。

“看來你的手很灵巧,也许真是一个心灵手巧人人称羨的织女啊。”谭文焱也闪动眼珠动情地笑着说。

73年10月,万老師、徐大学和谭文焱三人一同动身出发去邻省慈县化肥厂学习参观。他们从南虹县坐火车到渝市,途中必须在甜城转车,到达渝市巳是深夜十一点钟,当晚只好歇宿火车站紧邻的山城飯店。那时代旅店特别拥挤,没有小房间了,他们被安排在可容百多人宿夜的密布上下舖床位的特大房间宿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來退床位,乘公交车先去码头买轮船票。那时代船票也不好买,只买到次日清晨开出的轮船,而且头天晚上就要上船。买好船票,他们在离码头不远的长江旅館登记了一个三人的房间,以便安顿行李、午休。待落实旅館,已是上午十点钟左右。

“谭眼镜,去看看女朋友。下午带女朋友到旅館來耍一下。”万老師关切地说。

谭文焱巴不得马上见到悦春兰,忙说要得。

谭文焱带上南虹县本地产生花生米和中途在甜城买的白糖,去不远的魯庙街的女朋友家。文焱从南虹县出发前,早通过本厂电话及染织厂总机和悅春兰通过电话,春兰调班休息在家等情郎來。

悦春兰看见谭文焱來了高兴得满面春光,和文焱一起说上次别后的话,叙说思念之情。自春节时见面,双人一见钟情后,文焱借出差也许是万老師特意安排,文焱先后两次來渝市马郎织女会。

老丈母看见喜欢的未來的女婿也很高兴,她忙着弄飯菜招待。春兰是唯一的女儿。她爹已去世多年。一个哥哥在邻近的印制厂做书画。一个弟弟是招回城的知青,在远处郊县工厂上班。最小的弟弟还在外地当知青。中午等哥哥回来,四个人一起吃了一顿老丈母做的美味的飯菜。吃过飯,老丈母说:

“中午你们上楼休息一会儿吧。”

那时鲁庙街是低矮的木质棚屋。悦春兰家屋子窄,临街一间稍大,进里间只六平方米大小,里间有直楼梯可爬上閣楼。閣楼低矮,能直腰而已。閣楼上有一间还算宽大的床。

飯毕,谭文焱和悦春兰上楼休息,两个人手拉手坐在床边亲热地说话。

“上次你走后我好想你,每次睡觉躺在床上我都要想一想。”悅春兰含情地说。

“我也是。今生我遇上你,再也不找别的人。”谭文焱说。

“我们耍朋友,虽然不在一地,却让我有了时时想念的人。”

“我们都耍这么久了,什么时候结婚呢?”

“妈妈希望我们明年春节結婚。”

“我们得准备一些新傢俱。”

“妈妈会安排,不用我们操心。”

他俩说着说着,越來越亲热。悦春兰撒起娇來:

“焱,抱抱我,我好喜欢。”他俩两双火热的眼睛互相紧紧盯着,潮出了泪花。

他俩瘋狂地拥抱起來,先坐着拥抱又倒在床上拥抱。但是他们不敢拥抱着睡觉,他们怕妈妈上楼來。他们感到彼此急速的心跳和纯情的渴望。这正像保尔-柯察金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说的那样,当情欲还未被知晓,只是从急速的心跳感觉到的时候,还有什么比搂着颈项的爱人的热吻和拥抱更可亲可爱的呢?

谭文焱记起万老師的吩咐。他俩只在楼上休息了一小会就给妈妈打招呼出去了。

万老師和徐大学在旅館房间里等谭文焱俩个來。文焱一进门就介绍:

“这就是我的女朋友悦春兰。”

“你们好,下午好。”悦春兰还大方。

万老師觉得眼前一亮,忙夸赞道:

“小悦,还挺不错,又大方。”

大家寒喧了几句,很快熟识隨便起來。徐大学说:

“我们带有百分,玩扑克吧。”

他们就在旅館房间里玩起扑克一一拱猪來。谭文焱生來不擅长棋牌,一轮二轮总是当猪。而女朋友轻松隨意出牌,轮轮占上风。

多少年后,万老師见着和谭文焱相厚的熟人,回忆起这段故事,打趣文焱说:

“你俩耍朋友,小悦漂亮,我们生怕你们不成就,都护着你,急是给他篩牌,可是你老是要当猪。害我们心里吃紧,干着急。”

万老師那里知道,谭文焱和悦春兰早巳山萌海誓了。

打牌打到吃晚饭时分,他们到街上找歺館吃饭。万老师要作东,谭文焱坚持他办招待。徐大学给万老师递眼色,万老师会意就让文焱开了钱。徐大学的意思,让小悦感觉文焱很大方。

他们有运气,船票买到江峽轮三等舱。悦春兰送他们上船,找到舱位安顿好。这时天已黑定,悦春兰要告辞,谭文焱说:

“我们去顶层甲板看看江景。”

“你俩去,我们在房间里照看行李。”万老师善解人意说。

谭文焱和悦春兰手牵手上顶层甲板,船尾船头各处观望。夜色下,能看到山城密集灯火的鳞次栉比、参差不齐的沿江建筑物的轮廓,江边彼此相隔一定距离的一个一个囤船码头,都停靠着客轮或货轮,又间杂无数的大大小小木船,灯火相连、江中物影晃动,形成一片壮观的码头夜景。南岸,除了最近的突出部有较密集的灯火,下面的江边有渡轮码头外,其他似乎都是光秃的江岸;离灯火不远处的江边,有几只亮光的小舟,估计这是渔火人家,他们正准备休眠。耳边除了风声,听不到响动。

多宁静多美丽的山城码头夜景啊!

轮船顶层的甲板上,没什么人。谭文焱和悦春兰手牵手,指指点点看夜景,这时來到船头,文焱忽然告诉春兰:

“我们坐的是江峽轮,是毛主席周总理曾经坐过的船。你没看见楼道的画像吗?”

“啊,你们真幸运,我也很荣光。”悦春兰很激动,依偎在谭文焱怀里。

月亮和星星在天上闪光。在这样眬的夜色下,轻柔吹拂的江风里,谭文焱悦春兰又幸福地热吻拥抱在一起。在情欲未知以前,还有什么比搂着颈项的爱人的热吻和拥抱更可亲可爱的呢?

他们回到舱位,悦春兰向大家告别:

“祝你们一路顺风,再见!”

“再见!”万老師们在挥手。

谭文焱一直送谭春兰走出渡桥。春兰涌出眼泪道:

“再见!我等你回來。”

谭文焱也挥手说再见,依依不舍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香不见。

第九章江峽轮,毛主席坐过的船

万老师这次是第一次在长江坐轮船出省远行,但文焱坐轮船远行却不只一次,只不过坐轮船出省远行这也是第一次。

谭文焱上次坐轮船远行是在年。当时他即将进入五年制大学本科的最后一学年,从四月下旬开始提前毕业实习。他们班在杜、方二位专业课助教老師的带领下,被安排参加化工部组织的渝市长县化工厂的氯丁橡胶大会战。全班在两位老师的带领下,在渝市先参观白公館、渣滓洞、红岩村和曾家岩,缅怀英烈,传承红色基因。然后也是从码头坐轮船去长县。在化工厂,全班分为橡胶挤压机、长网机和机械化加料与自动化包装三个小组。谭文焱被分在机自小组。刚去尚开展不了工作,先在工厂学习参观及劳动。文焱干活的岗位是开炼胶机。

化工部有局、处长指导会战。会战开始后各小组也常碰头讨论交流,并不完全局限于各小组的任务,而且主攻是挤压机。

当时国内获得一张国外一种先进的变螺距螺杆挤压机的照片,结构复杂。国内想要攻关自行设计制造。工厂的技术人员和我们全班学生一次又一次硏究讨论,准备把成套设计搞岀来。

正在这时,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化工厂机关办公区大字报舖天盖地,有的大字报内容直指厂党委书记,有的指向工厂的技术权威。学生们不了解工厂的斗争,搞不懂在干啥,对运动不很关心,仍然做自己的项目。

在化工厂一个多月后,全班绝大多数人都奉命回蓉市工学院参加运动。谭文焱对运动不很理解,没参加任何一派,只钻专业。

……

这一次谭文焱和万老师等出行,坐上毛主席等坐过的江峡轮,感到很荣幸也很兴奋。

上船次日清晨开船后很久才天亮。谭文焱他们不时出舱活动,观望江景。文焱还各层楼道欣赏毛主席等中央领导乘船留下的靓影。

轮船顺江而下,进三峡之前,先在一处大水码头过夜然后次日清晨再破浪前行。从白帝城开始进入三峽的时候,江流奔腾,这时候你会想起李白的《早发白帝城》的诗句和白帝城刘备托孤的故事。

那时代虽没兴盛的旅游,但江峽轮上的广播喇叭一路行船都在宣传风景名胜,很多旅客在船弦、船头、船尾或顶层甲板观赏美丽壮观的三峽风光。万老師和谭文焱们不时跑动,尽情领略风光,陶醉在这大好河山的美景里。他们看到了江面最狭窄的瞿塘峽的夔门,对壁立千仞的悬崖絕壁惊讶不已。他们还看到了冯玉祥将军在石壁上题刻的“踏出夔门打走倭寇”的壮语。他们过巫峡的时候,看到了独傲苍穹的神女峰和各具迷人姿色的其他仙女峰,感觉美不胜收。他们听到了巫山十二峰的传奇动人故事。船穿行在山穷水复疑无路的曲折而又狹窄的航道中,有一种非常神奇迷幻的感觉。

“多壮丽的祖国河山啊,如果悦春兰和我同行旅行有多美!”

谭文焱恋想起悦春兰來。他想起他和她一起看电影游公园逛上半城下半城,去长江中珊瑚坝玩的情景;他想起他俩去南泉露天温泉池,他只穿游泳裤自由泳仰泳的时候,她在池边看还有点不好意思,有时用双手蒙了眼露出缝來似在偷偷看,实际那时候游人罗雀一个也没有。

乍暧还寒时节,寒潮來袭,她陪他去縉云山仪表出差,夜宿附近镇上旅館,床位紧张,他被安排在几十人上下舖拥挤的大房间上舖。她找到他舖位观看,看到被褥单薄,她问:“冷不冷?”

她心里唱着《杜十娘》的歌:

“郎君啊,你是不是感到凉?你如果感到凉,你就给我讲,我给你添衣裳。”她的意思是把她放在旅館小房间的短大衣拿來搭在他的被盖上。

……

船行过了巫峡,谭文焱开始迷糊起来。这两天在船上,轮机轰闹,行船颠簸摇晃,睡眠并不好。正迷糊的时候,船正开到金盔银甲峽,广播吃饭的时间。他们三个一起来到歺厅。歺厅人很多。歺室中间摆着很长的长条桌子。众人紧紧挨着桌子坐着吃饭。那时代轮船旅行歺食简单,都一色两样菜:-盘炒肉一盘炒藕。众人的菜盘都紧紧挨着。

这时天色阴沉着,轮船离岸似乎很近,从歺厅看得见岸上银甲般的光凸凸岩石。但谭文焱的感觉还是迷迷糊糊的,他还沉浸在对神女峰独傲苍穹的感受和巫山云雨的遐想之中,不觉走了神。他想,她也许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一一织女的女儿。他的眼睛一边看船外的景色,-边开始用歺吃飯,不知怎么搞的,一双筷子竟触碰到紧靠他们自己的菜盘的别人的菜盘。邻坐的那人说:

“你的筷子搞错了。”

谭文焱一下清醒过來,发现自己的筷子触到别人的藕盘边。万老師连忙推过来藕盘说:

“我们的藕盘在这边。”

谭文焱这时羞红了脸,羞红到耳根,恨不得钻到地底下。他想:

“我怎么会闹这样的笑话呢?”

自此以后,万老師拿这事总爱取笑逗乐他。偶尔他说:

“你的神经无与伦比,真是好玩。”

江峡轮行船到沙市,他们下了船,辗转乘车去慈县化肥厂。那时小化肥都是难兄难弟,互相支持。慈县化肥厂的领导和技术人员热情接待他们,无私交流半水煤气脱硫生产技术经验。万老师们受益匪浅。

......

参观学习回后,万老师亲自作改造设计,将工艺改为对苯二酚催化脱硫。徐大学协助万老师采购到所有改造用的全部设备和物资。谭文焱协助万老師完成設备安装配管和系统试车調试。

催化脱硫改造工程完成投产了。人们从造气厂房和合成房之间的场地向邻厂外公路的围墙方向观望,可看见沿围墙新建起一处长廊式棚屋,棚屋的右端新建起一间不大的砖房。廊式棚屋里,长二三十米的花岗石砌筑的槽式再生池内的富液在鼓泡翻腾,砖房里安装的罗茨鼓风机在突突突高声鸣响,它的响声比高压机更大,传播更远。它向洛浦河谷的人们宣告:南虹县化肥厂对苯二酚催化脱硫改造成功了。

改造成功,作为脱硫剂的氨水可获得再生,循环使用,进一步减少了氨的损耗。使外购液氨在同等化肥产量下,减少购入量百分之五十以上。

第十章他爆炸案后被人视为神童

水洗塔投用后,确实起到了一些缓解氨不平衡的作用。但没想到的是,运行一年后水洗塔发生了爆炸。

74年夏天,天气湿润燥热。星期天白班,水洗岗位操作工发现水洗塔塔体出现轻微漏气,即向化工生产值班长报告。值班长立即指令系统停车,联系机修车间派工维修。

容器管道班的几个维修工和焊工立刻來到现埸,观看了塔体上漏气的部位,决定焊补修复。隨即厂土建人员到现场搭起了焊接施工脚手架平台。

隨后,机修维修工在值班长的指揮下,和变換工段的当班操作工一起把水洗塔气体进出口阀门关闭,然后打开水洗塔放空阀将塔内气体放空,接着启动水洗泵将水洗塔灌满清水直到放空管放空阀都排出水来,然后从水洗塔底部将排污阀打开将水排净。人们用清水排除置換这有毒易燃易爆气体完毕,还不放心,又从底部排污阀处接通蒸汽管进去,将气体趕尽置換干净。

为了防止万一巳关闭进、出口气体阀门漏气或误开倒气进水洗塔,值班长指示机修工将进、出口气体阀门与进、出口接管之间分别加装了钢盲板。

系统准备完毕,中心化验室当班女分析工受值班长之命,手提着气体取样球到需动火处取空气样。取样分析数据表明,现场需动火处空气成份合乎动火安全条件。中化室分析工签证发放了动火许可证。

机修焊工焊接修补完毕,值班长下令水洗塔接入大系统全厂恢复开车生产。

星期一,谭文焱一进厂门就看见水洗塔搭着脚手架,陈焊工和几个管道工正在脚手架上忙着,他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

谭文焱刚进入办公室,后面有万老師和值班长跟进來。文焱转过头就看见他们。值班长对文焱说道:

“昨天上午水洗塔才焊过塔体,深夜又发现塔体漏,又焊补好了,准备恢复开车。”

“是怎么修补的?”

“我看见是补的巴巴。”

“不应该补巴巴。”

“应该怎样修理?”万老师问。

“应该把塔体割开检查壁厚,把壁厚变薄强度不足的地方都割掉,然后镶上合格的筒体钢板焊成一体,只能对接焊接,不能搭接,即不能像补衣服一样补巴巴。”

“同台设备,工作条件差不多。照你的说法,恐怕整台設备都得报废。”值班长疑问说。

“化工容器局部腐蚀更常见。该报废就报废,弄不好会发生爆炸。”

“问题是昨天白天作过修补,重新开车并没出事。后来出现漏气并不在作过焊接修补的地方。”

谭文焱欲言又止。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也不好再争辯。

万老師听了谭文焱和值班长的对话,也拿不定主意。既然巳经恢复开车,那就特别用心监护运行吧。

星期二,谭文焱刚进厂大门,就看见水洗塔塔体中上部对着办公室方向爆开一个高约二米宽约或毫米的大口子,撕开的弧形的钢板像一道门一样从观察人的左边推到右边。塔内40X40瓷环从这道破门全都冲飞出來,又都洒落到室外变换設备塔群前的一大片地面上,飞得远的飞到办公室前的坝子里。

现场到处是破碎的瓷环,狼藉不堪。厂区没有机器轰鸣的声音。

万老師面对水洗塔站着,面容严肃、凝重。

谭文焱真该死,他一语成箴。

事情是今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工厂值班工人突然听到巨大的爆怍声,人们吓得魂不附体,慌忙按紧急操作条例紧急停车,连合成循环机都停止循环。人们跑出车间逃命。稍一会,工厂又死一般沉寂。这时人们才发现是变換工序水洗塔发生了爆炸。

谢天谢地,发生了爆炸却没有引起火灾,也没有人员伤亡。也许就因为是水洗塔的缘故,爆炸的气浪和水花没产生引发火灾的火花。爆炸和火灾是孪生灾害。如果连锁发生,处处易燃易爆的化工厂将像战场上被炸的弹药库一般,一声连着一声的爆响,血红的火焰冲天,车间、厂房在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

昨夜南虹县化肥厂发生爆炸的巨大爆炸声,县城里都有人听到。但是谭文焱当晚睡死了,他一点都没听见。

连他自己都没予l料到,事故來得这么快。他只是乌鸦嘴,隨口根据专业知识作的分析判断。

在这个案例中,没人经历过,没人瞎指揮,没人违反动火规程。但人们的认知出了问题,人们对高压极为重视,对低压却不自觉疏忽。低压水洗塔工作压力只有6个大气压,人们没想到这么低的压力会引起爆炸。另一个没认知的问题则是,水洗塔壳体的腐蝕比变換工序其他高温气体环境下的腐蝕严重得多。

谭文焱则不然,他是工学院基本化工系学化工机械的,他不懂锅炉和压力容器强度理论就不能算化机专业毕业生。同样,他懂得什么叫应力集中,所以他意识到不能像补衣服一样在压力容器壳体上补巴巴,所以他脱口说“弄不好会发生爆炸”。

爆炸案后他被某知情人看作神童。他那里是神童,他就是机械,比机械还机械。

有了这一次不幸中之万幸的教训,南虹县化肥厂定下一条规矩,若要在压力容器壳体上动火,一定要征询设备技术人员的意见。

此后南虹县化肥厂终生几十年没发生过悪性爆炸火灾事故。

此后万老師和谭文焱在早上上班时经常不约而同走在一起,走在前进的路上,看见锅炉和造气炉的烟囱在正常冒烟,听见高压机动听的轰鸣和罗茨鼓风机突突突的响,他们就很高兴。

爆炸案后不久,万老師和谭文焱在厂领导的支持下实施水洗第二套方案。工厂在机关办公区前,厂区道路靠围墙端的合成厂房室外场地上,自己制造安装了塔体内径毫米高接近二十米的高压水洗塔,配套GC型多级高扬程离心泵。这套高压水洗系统一直安全运行着,起着比低压水洗更好的效果。

谭文焱胆子大,他曾经沿焊在这高压水洗塔塔体上的垂直的有安全套圈的钢爬梯,-直爬到塔顶的檢修平台观望。他看到了在低处看不到的更长的洛浦河,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南虹县古城边,洛浦河水静静地流着,把知心的话儿留在心里头,向祖国啊一一母亲,静悄悄地慢慢地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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