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从来都是热的,天上的太阳像火,烤得大地像炉子,我们这个地方四季分明,到最热的时候恨不能把身上的皮扒了一层。
皮是扒不得的,于是打赤膊便成了男人夏季的标配,至于我们这些小小顽童,最多穿条裤衩,其它全光,脚上连鞋子都不屑穿。
热得往哪里钻呢,大大小小的河成了最佳的避暑场所,就连吃饭,也是端着碗淹到河水里吃。
随便哪里的河底都被公社社员的泥罱子刮得平坦光滑,河道里的各种水草基本没有残留,都被社员捞得干干净净堆到塘里沤了绿肥,有一些种养的水浮莲、水葫芦则被绳网圈得严严实实,生怕漂走便宜了其他的生产队。
总之,那水面、那水底,就一个字“爽”!
放了假的孩子,无论大小,几乎整天都泡在这些天然“泳池”里,脱下的裤衩没地方保管,干脆能不穿就不穿了,那些大孩子们性意识强些,穿着裤衩来到河边,找个隐蔽的地方藏好衣服,然后赤条条地下河,全身除了屁股一片白,其他全是黑黝黝的,也因此显得屁股白得耀眼,无论下水还是上岸,他们雪白的屁股都会引来顽童们的阵阵哄笑。这些半大的孩子其实已没有多少自由,家长已经让他们去队里挣工分了,他们可以做些割牛草、翻场(翻晒粮食)这些不算重的活儿,比起玩,干活多没意思啊,他们为了名正言顺地玩,就会以另一种创收的形式来给家庭带来益处,比如摸河蚌、捉泥鳅、捕鱼之类的。其中摸河蚌最能理直气壮地成天泡水里。
一般是带只洗澡用的大木盆,也有带木桶的,成天泡在河里,沿着河道一路寻摸,用脚在河底扫探,一触到略尖的物体,很可能就是河蚌了。至今没有认真地查过资料,这种带壳的软体动物,结合处带尖的我们俗称“江歪儿”,结合处圆鼓光滑的则称之为“河歪儿”,脚一探到疑似物体,定位后即扎猛子潜下去用手抠出来,抠上来以后就着河水洗洗干净放入漂在河面上的容器中,经验丰富的伙伴,小半天即可以把澡盆装满。像我等凑热闹的,几里水路下去也摸不着多少,每次发现都是一次惊喜。我们更大的乐趣在于玩水,游累了,换个“搔仰仰”(类似于仰泳)的姿势在水面上歇一歇,仰看蓝天白云,感受着河水的清凉,觉得人生的全部美好不过如此!也在草地上躺过,也在草垛堆上仰过,最惬意的还是仰面浮在河水上,耳朵浸在水中,外面的世界只有影像失去了声音,在陌生的水域,心里是有几分胆怯的,总怕河水深处会突然伸出一只爪子来,将自己拖入河底,因为大人为了吓唬我们孩子下河,总会编些“水獭猫”、落水鬼之类的故事来吓阻我们下水。
耳朵浸没在水中,虽然外面的世界变成无声的,但河面上的声音却格外清晰,“突、突、突”的机器声很远就会从水中传来,那时候就两种机械船,要么是挂桨机船,要么是抽水机船,无论哪种船,因为速度的原因,都会在河面犁出一条大浪,让身体随着浪峰波谷而起伏也是很刺激的事,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斗浪”!更有大胆的孩子,试图去抓住行驶的机动船,不顾船上大人的呵斥,拽住船上的防撞靠垫,随船能走几里远,那种河水冲击身体的感觉比豪华浴池里的冲浪浴都要爽啊。也有跟船跟得太远了游不回来的,只好赤条条一丝不挂地上岸走着回来(咧嘴)。
这河里的水,日复一日地在烈日下曝晒,水温也在不断上升,有时较浅的河水都感觉像是晚上的洗澡水一样烫了,但我们有主意,我们找那些深水河,憋口气深深地潜下去,充分享受那河底的阴凉,为了防止身体往上漂浮,还会用手紧紧抠住河底的泥土。因为没有电,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很多大人、小孩的皮肤上都会长出痱子,痱子严重感染还会成为“疖子”。但是据说河底的阴凉可以把痱子冰掉。
天天下河,伙伴们的水性都特别棒,扎猛子扎一条河的根本不稀奇,我们队里有个大孩子,扎猛子又快又远,直到有一次他让我抓住他的双肩带我钻猛子,我才知道他的窍门,他是一头扎到河底,用手抠着河底快速地在河底爬行,我双手攀着他的肩,感觉那种速度真的是快。
成天泡在水里,手掌心脚掌心都被泡得皱巴巴的,皮肤黑得一个个像是非洲来的,但乐在其中!心里没有一个不快乐的角落。
留恋着河水不想上岸,但随着太阳西斜,先是牛虻来到河面上疯狂袭击水里的人们,这牛虻贼鬼精,飞得十分迅疾,一沾到人就是一口,像被咬了一样地刺疼,他妈的吸点血至于这样狠吗!为了躲它,把自己闷进水里,它就在水面盘旋等着你,你憋不住气了从水里冒出头来,它冲上来就是一口,脸上眼睛上的水还没抹掉,还没看清楚,你就已经被它叮了。唯一的办法只有消灭它,静静地等它着落,然后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掌拍过去,总有一次会打个正着,就算皮肉被打得生疼,但看到掌心里牛虻那干瘪的尸体还是觉得很值!
太阳再落下去,蠓虫和蚊子就开始唱上主角了,它们凭借人多势众让你毫无招架之功,只能上岸回家了,也用不着爹妈来河边喊魂了。
晚饭大多数的人家都是在天井里完成的,一张小桌或是大杌子,讲究的人家会有一张长条桌,上面放着一只头盆(敞口陶盆,如同现在的电饭煲内胆一样大小),里面有凉着的稀粥,一盆老咸菜和一撂碗放在一旁,有讲究的人家,会把当天队里分的水瓜挑两条切了,用盐渍上,拍两只蒜瓣拌一拌,就成了极好的下饭小菜,直吃得肚子里打嗝,嗳出来的都是蒜香。
蚊子是不会放过凑热闹顺带吃饱肚皮的机会的,它们就在你周边不停地唱,这时候你恨不得生出8只手来,一只手捧碗,一只手拿筷子,一只手拿扇子扇风驱蚊子,两只手拍蚊子,还有三只手用来抓痒。但哪里会有8只手呢,于是只能一边接受蚊子的欺负,一边威胁蚊子要和它的母亲发生性关系。
一搁下饭碗,人就从容了许多,一手摇扇,一手又拍又挠,有条件的家庭,扇子是人手一把,芭蕉扇的边容易破损,女主人往往会用布条包边缝上图个耐用些,人多易乱,所以家里有小学生的,都会用圆珠笔在扇柄上写好名字,各用各的,谁的少了自己去找,不得随意挪用旁人的。
有那种绝八代的蚊子,专咬你的手够不着的地方,痛可忍,痒不可忍,手够不到抓挠,手里的扇子就充当了延长了的手指,这时你会感觉到还是没有包边的扇子好——煞痒。
夏夜照例是乘凉打发闷热的时光,没有电影电视,没有电子游戏,甚至没有书(除了伟人的语录),倒是有件电器——有线广播,里面讲的什么常常因为音质太差而听不清楚,唯一不会听错的就是广播结束时候的《国际歌》,那也是告诉人们,已经八点半了。
那年代也许是没有电的缘故,地面的亮光很少,显得天空特别璀璨,星星特别闪亮、月儿特别皎洁,可惜蚊子太猖狂,很大程度影响了我们欣赏美丽的夜空。
有的家长疼孩子,甘愿到河边多挑一担水回家,把这担水倒在洗澡盆里,然后让孩子就泡在澡盆里,又凉快,又阻挡了蚊子的进攻。也有的孩子自力更生,大人顾不上疼我,我自己疼自己,于是自己到河边把水弄回来倒进澡盆里,然后把身体美美地泡进去。
乘凉到半夜支撑不住眼皮的时候,切上一块队里分的水瓜,嘎吱嘎吱咬下肚去,趁着点凉意终于回屋进蚊帐里睡了……
然后到第二天,又成了水陆两栖的动物。
下河是很快乐,但也并非无所顾忌,比如落水鬼的传说,被落水鬼抓去做替身很惨的,它会交给你一个没底的破篮子,让你在水底摸螺蛳,怎么也不能装满篮子的,除非你也拖一个小孩做替身,把他淹死,把破篮子交给他去摸螺蛳。
还有“水獭猫”的事也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有大人造谣说自己在船上把脚伸进河里洗,结果被什么爪子给死死地拉住往水里拖,好在他力气大没被拖下去,腿上被爪子勒出了血印。还有住在水边的人家,也说半夜里听到有动物往水里跳的声音,就是“水獭猫”爬到河坎上然后跳下河发出的动静。
这些传说或是谣言经过孩子头脑里的想像变得很是恐怖,所以要下河一个人是不怎么敢的,都会结伴,好在那个时候不缺小伙伴,所有的孩子都散在外面——玩儿。
下河时有一样东西碰到是很烦的,鸭虱子!这东西至今不知道长什么样,但被它咬过,咬过的皮肤隆起扁圆的大疙瘩,痒得没法形容。
在河里还不只一次与水蛇不期而遇,水蛇游泳的姿态很有美感,靠身体的弯曲和摆动向前。我发现身边游着一条水蛇时猛地吃了一惊,水蛇也似乎吃了一惊,因为明显它加速了。水蛇身上色彩斑斓的条纹真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啊。
夏天还有一种东西令我们谈之色变,就是洋辣子。它身上的毒毛如果扎到我们的皮肤上,那种又痛又痒、似针刺、如火灼的感觉简直不忍回顾。但据说现在有地方洋辣子块钱一斤都买不到,优质的蛋白是种美食,喜欢吃的人很多。
炎炎夏日做了个白日梦,童年往事恍如昨天。现在有空调,有电脑,却找不到一条可以下水的河道,能吃饱、能喝好,只是快乐却不容易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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