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你也不用给我机会,反正我还有一生可以浪费。我就是剩这么一点点倔,称得上我的优点……”1乔奕猛地站起来,将杯子里的水往羊柠脸上泼去。水珠顺着羊柠的前发和鬓角往下,滴滴答答地落在桌面上。空气一秒凝固,人群的目光随即聚集又散开,成为寂寥午后片片若无其事的嘈杂喧闹。水杯哐当落地,乔奕拉开凳子,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一阵,羊柠掏出纸巾,面无表情地擦干了脸上的水痕。飞机着陆了。晚霞气得着了火,沿着地平线绯红一片。热带植物被烤焦的味道在空气里蔓延。七个小时的睡眠并没有减少她的疲倦,乔奕睁开眼,强行将身体拖出机舱外,连同从头到尾的疲惫。坐上车,她才想起打开手机。亮起来的屏幕上,是来自羊柠的信息,只有三个字,“对不起。”乔奕抬了抬眼皮,收起手机。一阵,又从包里掏出来。信息编辑完,她想了想,又飞快按下删除,再次收起手机。整齐的树,棕色的松鼠,陌生风景在窗外流连而过,乔奕打开音乐,闭上了眼睛。直到第三天。带来的速溶味增汤已经喝光了,乔奕才想起羊柠。紧接着那句“对不起”,乔奕敲下了“给我寄几盒速溶味增汤包。”的信息。“好的。”羊柠回,没有丝毫怠慢。“还在生气?”羊柠又发来一条。乔奕关掉了手机。那一夜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那场炙热的争吵后,乔奕立刻收拾了行李,订好了机票和酒店。准备很顺利,写完请假的邮件,她立刻飞来了热带雨林。实际上来这里已经三天了,她除了去附近的动物园逛了逛,没什么可做。抱腿在坐在窗台上发了一阵呆,脑海里回放着那晚的画面。那晚,她和羊柠在家附近的24小时咖啡店讨论旅行行程。羊柠去洗手间的时间,电话屏幕忽然亮起来。乔奕的目光不经意地对上去,却看到了一个让她目瞪口呆的名字。“睡了吗?明晚别忘来找我。”名字的主人说。乔奕愣住了,随后用力地将手机往远方掷去。冲出门,抱着手臂走在狂风中,莫有的愤怒从四面八方向袭来,乔奕的身体好像被穿了无数个洞,每根神经都在经历一场轻微的爆炸。她狠狠地踱着步子,恨不得将心坎上的每寸疼痛都丢给地心引力。羊柠从未和自己说过还在和前女友联系。屈辱感像蚂蚁般,不疼不痒却又无法忽略地密密麻麻爬在乔奕的心坎上。在冷风中走了一阵,乔奕觉得头有些疼,想快点回家。推开门,却发现羊柠已经等在了家里。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道歉,他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拉开衣柜,取出几件一群塞在行李箱里,随后又来到化妆台前,将桌上的化妆品哗啦一声倒进化妆袋。待到一切准备就绪,她扬扬手里的机票说要走。要去的地方是他们打算一起去的那座热带雨林城市。“撇下他独自去旅行”是来自她的惩罚。站在“有权利惩罚”的立场上。而他只是默不作声地拿起车钥匙,将她的行李放进后备箱。是深夜。城市的霓虹还未安眠。远处忽明忽暗的灯光散发着温柔的光芒,穿过一座桥,黑暗在天边展现它的毫无边界。乔奕将头撇过去,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远方。羊柠拧开手里的音乐,调大音量,往机场的方向行驶。“太吵了。”乔奕说,伸手去关音乐。“对不起。”他的语气有些太郑重,她一时有些分不清他是在对音乐还是对刚才的事情。乔奕继续看着窗外,远方,有人在放烟火。一朵小小的烟火笃定地变大又紧张地缩小成一个点,最终消失不见。“对不起。”他又说了一次,声音更小了。她索性闭上了眼睛。想一想,自己究竟为什么生气呢。自己究竟是他的什么。女友?不是。好友?不是。同事?不是。亲人?更不是。学校的前辈,老板的女儿,房东的亲戚,山口组老大,知道他银行密码的人,看见他做坏事的邻居。不是。不是。统统不是。然而自己为什么有理由趾高气昂?她想忘记,想接着他无数句的“对不起”接一句“没关系”,然后他们之间得以了结。她则可以礼貌地笑一笑和他作别,就像和夏日一场匆忙又及时的雨作别,和天边一朵欲走还留的云作别,和无数支生锈的梦作别。可是她做不到。2如果没有遇到他,她也不会那样憎恨白色。在梦里,鲜红的血顺着心坎汩汩冒出来,染红了雪地和她的双手。气温太低,很快血液就在她手中凝结成黑色的痂。温热的泪水将痂融化,又再次凝成痂。她将双手伸进雪里,想用酷寒让自己清醒,从梦里逃脱。雪越下越大,最终将她的头覆盖。而她的爱人在目能所及的前方,离她越来越远,直到消失成一个渺小的点,再也看不见。睁开眼,自己仍在酒店的房间里。乔奕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想到昨夜的梦,忽然想起了自己要逃到热带雨林来的原因。那年冬天,相恋多年的人终于向自己求婚了。他身体一直不太好,从小心脏便有疾患。而她也想快一些和他住在一起,照顾他,让他不用为生活操心。他们去彼此的家乡见父母,买戒指,商量婚礼要捧什么颜色的花朵,婚纱应该是怎样的。那年冬天变得更外迷人,鼻腔里开满了四季芬芳的花朵。那些年的磕磕碰碰总算有了个满意的结局,王子在寒风里骑着白马向她走来,带着后半生的温暖和梦。病发的那天,她兴高采烈地躲进卧室试穿两人配套的家居服,推开门,却见他痛苦地倒在桌边,右手牢牢地捂住心脏。她冲上前叫他的名字,颤抖着拨打急救电话。雪太大,救护车来得很晚。当他们把他推上车的那一刻,他已经脸色苍白。“快一些。”她在心里不停向天父祈祷。医院,要经过一条窄而长的单行道。那天的救护车却开得非常缓慢,最后竟停了下来。她心急如焚地探出头,才知道前方因为一辆误上单行道的小车而堵得水泄不通。大家纷纷为急救车让出一条道,到医院却仍然为时已晚。“若是再早哪怕一分钟……”医生叹气说到。乔奕捏紧了双手,用头抵着墙壁要紧嘴唇,再也无法控制地大哭起来。昨天还在身边和她讲喜欢的咖喱里的食材的人消失了。消失于她到不了的远方。洁白的婚纱,送出的请帖,蜜月的计划统统成为一个破裂的梦。她拼命地用头撞着墙壁,让自己快点从这支黑色的梦里的清醒。“对不起……”是那一刻,身后第一次出现了这个颤抖着的声音。3那一天他独自开车来这座城市,是为了来和女友说分手。他们长达三年的感情需要一个清楚的结尾。他始终觉得自己如今仍然适合一个人生活,也不想拖累谁或被谁拖累着。女友那时正好在邻城出差,哭闹着要亲眼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他的表情。他无奈,只好踏上前往陌生城市的车。一不小心在车里出了神,随后开上了错误的车道。他还记得女孩的眼神。绝望的,愤怒的,涌动着黑色的光,好像暴雨前翻滚的天空。他听到了救护车里嚎啕的哭声,惨烈得让他每根神经都为之颤抖。医院,他只是想和她说一声道歉。哪怕他知道,自己酿成的罪,用尽一生也无法被原谅。“对不起……”他知道三个字就算说一万次,也无法抵消他在她人生中留下的残忍的伤痕。女孩转过头来,还没来得及停下抽泣。茫然地看了他一阵,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拿起脚下的包疯狂地往他头上砸去。“对不起。”“对不起。”他低下头,站在原地。只是任凭她的拳头雨点般地挥落。包里的东西哗啦啦地掉了一地,钱包,纸巾,电话,口红,粉饼。他蹲下去,一件一件地将它们捡起来,抱在怀里,像个正在受处罚的小学生那样一动不动,深深埋下头去。4羊柠是从那时候起开始出现在她身边。起初她打算报警。觉得这太像个跟踪狂会干的事情。她出门的时候他便在楼下等她上班;她加班的时候,他就把车停在她公司楼下捧着热腾腾的晚餐;她休息的时候他往她家的邮箱里塞进美术馆和音乐会的门票;所有的节日里都为她投递礼物和鲜花。被拒绝,被白眼,被退回,被扔掉。然后再等待,再送出,再等待,再送出。“想去约会吗?”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她的电话号码。“……”“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吗?”“滚。”“好的。这就滚。”“神经病。”“对不起。”然后他又重新出现在她的周围。日复一日地向她道歉,以及,道歉。乔奕是在近乎一年之后才正眼看了看羊柠。破天荒地接过了他手里热乎乎的便当。那天她真的太饿了。“去给我买杯冰拿铁。少冰,多牛奶。”她一边吃一边说,头也没抬。“是!这就去!”他几乎喜极而泣。他们是从那之后,才冰释前嫌般地在一起。虽然准确的来说,羊柠和她更像是奴仆关系。他陪她吃她想吃的料理,他陪她看她想看的电影,他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听她爱听的音乐,剪她喜欢的发型。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在她心里是替代品还是消遣物,只是想用无微不至的陪伴去赎掉哪怕一丝的罪。还是其他呢。直到那句话说出口前,他也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5那天凌晨,一语不发的羊柠将乔奕送到机场,她说有些饿了,便找了间餐厅坐。看她一言不发,他小心翼翼试图问清她生气的原因。乔奕仍然没有看他,半晌,轻描淡写地说,“原来你跟她还有联系呀。”羊柠想了一阵,才明白过来。“你误会了,我只是想拿回我以前的行李。”“呵,行李。你们还住在一起过。”“对……”“哈?”她气得脸红起来。羊柠一头雾水。半天,忽然明白过来,轻轻问,“你,难不成是在吃醋?”乔奕气得像条煮熟的鱼,脸蛋绯红。她顺手拿起桌上的杯子,恼羞成怒地往羊柠头上泼去。回想起这一幕,乔奕忍不住在酒店的房间里尖叫起来。自尊心是不想抬头的醉汉,此刻,她觉得耳廓发烫。手忙脚乱地冲了一杯味增汤。6三天很快就过去了。去著名景点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提不起兴致玩乐的兴致,很早就收好了回程的行李。从车窗外看这座赤道上的花园城市,成片整齐葱郁的绿,映衬着蓝得令人绝望的天。艳丽的花朵随心所欲地盛放在路的两边,像一个个精心打扮的少女,等候着谁的光临。那么美,她想。这里不会有雪,惨烈的白。当初她是为了逃避那座有雪的城市才想来到这里,此刻却又对归途充满了兴趣。真正的忘记或许不是逃避。真正的忘记应该是将过去衔接进入更好的未来里。7飞机降落的那一刻,她看到了醉人的晚霞。在天边,带着这座城市没有表情的冷空气。乔奕吸了吸鼻子,觉得胸腔里有什么正在渐渐涨大,满溢,从喉腔里给予她不会后悔的肆意。而羊柠如约而至地等在那里。带着她喜欢的花朵和礼物,笑容可掬。和往常一样,乔奕气定神闲地走过去,仰着头接过花和礼物,没有多看羊柠一眼。而羊柠也和往常一样循规蹈矩地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关上车门,为她系好安全带,调好音乐的音量。pinkmartini的声音在绽放,沉默的空间里,像热带岛屿的随处可见的花朵,迷人得漫不经心。车沿着回家的路往前行驶,她侧身,第一次仔细看了一下他的侧脸。微微翘起的睫毛轻轻扑扇,菖蒲色的晚霞落在他鼻尖轻触的远方。一些银丝般细小的思绪在胸口化开,随即汇聚成柔软的琥珀色的海洋。“我允许你为我做一件事情。”她心跳得有些快,但或许是时差带来的异常。“娶你之类的?”他微微笑着看着远方,她转头,去确认他眼里的诚意。“神经病!”她骂。然后用力隐藏笑。“对不起。”他仍然温柔,但声音低了下去。她转过头来,将头拧去一边,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没关系。”听到他呼吸里温暖的笑意,她忽然觉得有了回家的勇气。远方,晚霞融进青褐色的天际里,一朵温柔的雪花温柔地停靠在了月亮的肩上。
摘自《最小说》十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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