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恩曼妮
12岁那年,我认识了方小舒。 他从讲台旁边的“特忧生”专座抱着书包走向我,本子散了一地,整个教室都在窃窃私语。从此,我们就是同桌了。如果时光倒流,让我看一眼自己的脸,当时的我一定面目狰狞。 不写作业,上课不听讲,甚至被老师点到名字也没反应。我的耳边从此充斥着“方小舒”三个字的魔咒。 “方小舒,把头抬起来!”“方小舒,把课本拿出来!”“方小舒,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被叫到的时候,他就缓缓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前方,如同置身事外的高人,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 “方小舒,上课你总说什么话?你旁边坐着的可是年级第一,你也不学学!”老师训他的时候,总带上我。 是的,我是第一名,从来没失过手。那时的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倔牛脾气,不考第一绝不善罢甘休。无论题目是难是易,里面有多少狡诈的陷阱,我总能一一攻克,杀个片甲不留。 而我永远不理解,也不关心坐在身边的方小舒在桌子底下摆弄些什么。只是偶尔看他入神,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瞟上一眼。在那张堆满练习册和考试卷的桌子底下,方小舒用牙签组装成一辆坦克,用一分一分的人民币折出了航母,用张考卷做成一架步枪。在我们都为了考试奋战时,他弓着背,伏在桌沿,用自制的放大镜一寸一寸看着那张世界地图。 “有什么好看的?”我见他整个人都聚拢在地图上,像一只潜伏在海底的虾。 “里面的学问大着呢!你懂么?”他话不多,尾音总是轻巧地带过,说话的时候眼睛依旧望着前方,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 那时我沉浸在第一名的争夺战中,并将其视为荣誉和骄傲的资本。不仅要弄懂一道题目的解法,还要想出N种解法来替代它;不仅要背出要求背诵的课文,还要翻出3篇类似的文章背好,好在写作文的时候显得与众不同;我把那些英文单词背得滚瓜烂熟,还自学了大学的教材。只要是能让我拿第一名的事,我豁出去都要做。 那时的我,丝毫不在意方小舒嘴里说的“大学问”。那和我的目标相距十万八千里。 当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一次英文考试,因为听力部分发挥失常,全面溃败,成绩单的第一行不再是我的了。 “别哭了。是好事。”方小舒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如梦似幻。我抬起头,满脸都是眼泪鼻涕,狼狈地望着他。 “喏,你看,这里是地中海,这里是小亚细亚半岛,还有希腊半岛。”他指着地图上一块蓝色的地方,手指在上面滑动,精准到位。 他转过身来,对我说:“阿呆同学,你想过有一天会到这样的地方看上一眼吗?就那么一眼。蓝色的海把你包围,你在海上。”他的眼睛闪着从未有过的光,不再神秘,也不高深莫测,而是伶俐的敏锐的开阔的。我透过哭肿了的眼睛,看见一个骄傲的方小舒自信地笑着。我这才发觉,自己从未正眼看过他。他的睫毛向上翘着,毛茸茸的,上扬的嘴角两旁嵌着酒窝,白皙的面颊变得红通通的。 “阿呆同学,世界很大的,你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不会只是这样。”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娴熟地叠好旧地图,放在书桌下。 从此,我注意到了他——方小舒——一个渴望被蓝色海洋包围的男孩。他一面沉浸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一面不得不应付着各方所需。 我见过他的母亲,在家长会结束时心急火燎地冲向我,叫我帮一帮她儿子。我认识的这些老师,因为他回答不上那些问题,把班级的平均分拉低而气急败坏,对他束手无策。班级里的那些在操场上疯跑的男孩,下课后泡网吧的男孩,聚在一起讨论女孩的男孩,更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书桌下的那片世界,只属于他。偶尔,也向我敞开。、 我好奇他为什么对这些在我看来微不足道的东西感兴趣。毕竟,考试、升学才是眼下唯一的出路。 一天放学后,我在校门口遇见方小舒。他身后的书包拉锁敞开,崭新的书本有一半露在外面。他走路的时候一踮一踮,校服裤子踩在球鞋底下。 “方小舒,你家多远?” “不远,9趟街就到了。” “你爸妈呢?也在家吗?” “喂,你总不写作业也不是办法,以后我帮你写吧。”没话找话。 “不用啊,反正已经习惯了,突然写得太好老师肯定不信。”他撇撇嘴。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我试探他。 “你先说。”他侧过脸。 “我……我还没想好呢……你先说吧。” “我想做间谍。”他站定在街角,眼神坚定,语气铿锵,往来穿梭的车辆突然安静下来。夕阳照在他脸上,他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出生入死,泰然处之。”他一字一顿地说。那一刻,空气和时间都凝结了,只剩下一个我所不解的方小舒,站在人群密集的街角,运动服上沾满尘土,嘴角挂着舒朗的笑。 方小舒那年和我一样,14岁。我们结识的两年间,他的地图上画满了红点,我的试卷上挑满了对勾。他的航母上的飞机多了一架又一架,我书包里的习题多了一本又一本。他的手枪可以打出一连环子弹,我的成绩单上总是一连环的满分。我依旧热切地回应着老师的要求、家长的渴望、同学的仰慕,而他不言不语地进行着他的“间谍计划”,用削尖的铅笔画出一座座建筑的构造。 毕业前夕,在我们的毕业纪念册里,方小舒用歪歪斜斜的字体,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阿呆同学,那片蓝色的海,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爱琴海。——方小舒” 当我再次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如愿考入省内最好的高中,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尖子生的班级,和一群智力超群、战斗力比我还强的人竞争,拼得你死我活。 而方小舒,却不知所终。 当我拿着一张漂亮的成绩单考入理想的大学,因为长时间熬夜视力模糊、身体发胖的时候,我从同学那里听说,方小舒当了兵,在城郊的部队。听说他长到了1.9米,力壮如牛,负重跑总是第一名。 15年过去。我到了这个花费高昂、安身不易的城市打拼,每一笔收入都算得精准无误,每个人的脸色都得学会揣摩。我的生活并不如儿时想象的那样辉煌壮丽。 我见过太多优秀的人,他们会为自己的未来计算得清清楚楚,会朝着一个目标努力用功,也会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一切、互相龃龉。勤奋、聪明、努力,没人能比得过。我羡慕他们的坚定,却也无比怀念那个曾在我的年少时光里一闪而过的男孩。勤奋、听话、努力,他一样不占,但我再也没见过像他那样自由的人了。 城市的夜晚,虽然光鲜亮丽,却总是让人焦虑不堪,噩梦缠身。只有一晚,无论过去多久,我仍清楚地记得。 我身处一片晶莹剔透的蓝色当中,小舟随着海浪悠悠荡荡。阳光照在头发上,浑身上下暖洋洋。我哼着歌,躺在船头。 船尾坐着的人,嘴角两边两颗酒窝,声音像是从天际而来: 蓝色的海把你包围,你在海上。(摘自“changxiaodai” 阿月是我初中同学。但一开始我并没想过我和阿月的人生会有更多的交集。 最早是我们初一上学期的冬天,大家放学回家,我看见她骑了一辆很高的28老式自行车,跟她人一般高,坐垫下的黑色皮座已经破烂不堪了,链条也都生了锈。快要出校门口拐弯的时候,她突然摔了一跤。只见她用冻得跟馒头一样的手擦擦鼻涕很利索地从泥巴地上爬起来,继续骑。等再上学时我看到她手背上青一块紫一块。 相比之下,我的家境殷实很多。那个时候我骑的是一辆漂亮的儿童自行车,上面喷有米奇图案,记得当时花了多块,着实让身边的同学都羡慕了一把。 初中每年班上都会组织打预防针。可那天轮到阿月的时候,她咬了咬嘴唇,跟护士说,我不用打,身体很好呢。 后来听别人说才知道,她是因为家里穷,打预防针都没敢跟家里说要钱。 我跟阿月每次接触都很特殊,从小到大,我就是娇生惯养的公主,在家里连地都不会扫。一天傍晚饭后,头实在痒得不行,我就跌跌撞撞去打了一桶热水,在宿舍门口洗头。不小心把水灌进了脖子,正冷得透心凉的时候,阿月二话不说就冲上来帮我洗。这被来学校拿我脏衣服的老妈撞到了,她笑眯眯地跟阿月说:“我家末末啥事都不会做,以后多帮帮她啊。”阿月“嗯”了一声。 那天,老妈带来了一大罐红烧鲫鱼,她叫阿月和我一起吃,我们一人干掉了一条。 初中时学校设施很简陋,每天下午下课后,我们便会一人提一个大桶冲去食堂旁边的大水炉打热水。阿月总是跑得很快,而且力气很大,一人可以提两大桶。每次阿月帮别人带一桶,同学会送她一张饭票,她第二天的午饭便有着落,不用自己买饭票。 自从那天我老妈让她一起吃了一条红烧鲫鱼后,阿月便跟我说:“末末,以后我帮你打热水。” 我们因此越走越近,成了好朋友。拿现在的话来说,我们当时完全是利益关系,但是我却觉得我和阿月的友情简单而纯粹。 我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阿月英语成绩很差,父母经常会给我买辅导书,我送几本给她,她笑着说以后会加倍对我好。 阿月说她每次放月假回家要喂猪做饭,没时间记单词。我就拿草稿纸给她做了一个小册子,把一些难记的单词写在上面,阿月说:“这样真好,以后喂猪的时候还可以揣在身上看看,再也不担心我妈看到会骂我了。” 那个时候,在我心里,阿月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孤儿,却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二 晴天久了便来了霹雳。初二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夺去了我妈妈的生命。妈妈的丧事办完后我再也不想出门,不想回学校,整天坐在家里翻旧照片,抱着妈妈的遗像发呆哭泣。一天忽然听到阿月的声音,她一个劲地喊:“末末,你下来啊,你下来啊”! 我打开玻璃窗,探出脑袋,看到阿月骑着那辆28老式自行车朝我家的方向过来,边骑边喊,可能是赶路赶得太急,脸蛋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 我刚准备下楼,阿月先冲上来了,拉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末末,你还要不要上学了,还要不要中考了?” 我一下红了双眼。阿月说,“别担心,学校里别人不敢欺负你,不敢嘲笑你,我保护你。” 那天回学校,我看到床铺下面有阿月写的小字条:末末,我答应阿姨永远保护你。 那是2003年,阿月13岁,我12岁。那年非典,每天阿月都会拖着我去学校医务室测体温,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中午去饭堂打饭的时候,顺便也会给我带上一份,我的饭盒里面永远有新鲜蔬菜,她的永远只有白米饭。冬天的热水也是她打的,每次我要自己提,她都会淡淡地一笑说:“末末,你妈都说了你力气小。”三 初中也是情窦初开的年龄。 那时偶像剧《薰衣草》正火,我们都迷恋里面的一切。有天我跟阿月说:“我们去县里吧,去买《薰衣草》的磁带回来,还有贴画,我要把整个语文书上面贴满LEO和梁以薰的贴画。” 阿月犹豫了一下,说:“我没钱呢。”但阿月见我一脸不高兴,也或许是见我很久没这么活跃,她还是答应了。 那时从我们乡下到县里没有公交车,我骑着我那辆米老鼠儿童车,阿月骑着那辆28老式自行车,颠簸了30多里路,终于到了县城。 阿月很兴奋,看到什么都感兴趣,看到好玩的东西就要伸手去摸几下,店里的大婶都白了我们好几眼。 我说:“阿月,你很少来县里吗?”阿月点了点头说:“我爸上县里来卖猪的时候会带上我,我坐在三轮车的后面,每次都忙着看猪,生怕猪跳下车了,哪里有时间看这些啊。” 那天,我买了一盒《薰衣草》磁带,两张《薰衣草》贴画,两个薰衣草瓶。《薰衣草》贴画给了阿月一张,她高兴得手舞足蹈。磁带我们一起听,一副耳机一人戴一个耳朵。 薰衣草瓶我送给了班上一个很会唱歌的男孩。 阿月知道后,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红了脸,不回答。 阿月气鼓鼓的,继续问:“你不打算认真念书了吗?” 我被问烦了,生气地跟阿月说:“以后你不要管我了!我们划清界限。” 阿月哭了,那是我们做那么久的好朋友我第一次看到阿月哭。 果真,我和阿月一个学期没有说话。我自己把桌子搬到了班上最后面的位置,我没再认真上课,成绩从班上前10名一下子滑到了20名开外,每天就和那些男孩子说说笑笑。 阿月成了班上的文娱委员,但她从来不带我们唱《薰衣草》里面的歌。 毕业的时候,阿月在我的同学录上扔了一句:“这么玩,你会后悔的。” 那个时候我已经后悔了,后悔没有听阿月的话,只顾着玩了。中考后,看着爸爸失望的脸,我就知道我没考上重点。四 高中我们依然在同一个学校,但从不说话。 高考后,我去了武汉上大学,听人说阿月也在武汉,而且学校离我不远。 大二那年冬天,我早晨起床赶去上早读,因为下雪路滑,在雪地里摔了一跤。之后几天在宿舍里痛得嗷嗷叫的时候,阿月提着外卖来看我。那是“绝交”三四年后阿月第一次找我。她在我学校门口的快餐店打包了一份红烧鲫鱼,让我趁热吃。 我一面吃饭,一面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养好腿后,我周末去她学校见她,我们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天南海北地聊,我说她小时候力气很大,她说我初中太任性。仿佛回到了中学时代。 我谈了男朋友,名字叫七夜。好消息第一个分享给阿月,她比我还激动,说哪天一定带来让她看看,先得过她那关。有天我们在路上看到一个店里卖钻石绣,她说想绣一个巨幅钻石绣送给我们,作为将来的结婚礼物,钻石绣的名字叫“倾城之恋”。 我总是故意让阿月来看我,然后带她去小区后面吃好吃的,她总是说我花钱太多,我说我这是尽地主之谊。那年冬天,我花了两个月织了两条围巾,一条给阿月,一条给七夜。 一天,我在电话里跟阿月说,你赶紧谈个男朋友吧。阿月哭了。 这时我才知道,大一那年,阿月在郑州做暑期工的时候认识了张帆。那时张帆总是帮她做重活,送远地方的外卖,对她特别好。阿月决定托付终身给他。后来,阿月怀孕了,张帆却一个人跑了。阿月一个人去找了个小诊所把孩子拿掉了。 我在电话里听得直咬牙,气得快吐血。 分开的这么多年,不联络的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她该幸福了,至少不用像小时候过得那般艰苦。 我责怪她:“你那么辛苦的时候怎么不找我?” 阿月叹了一口气说:“在我心里,你就是个孩子,是该我照顾你的。”五 几年前大学毕业,我们一同来了广东。阿月在广州,我在深圳。 上班后半年多的时候,我被一个供应商欺骗,两万块钱被卷走。我哭着给阿月打电话,她立马买了最早的汽车票从广州颠簸到了深圳,一边安慰我,一边骂携款潜逃的供应商是王八蛋。骂完后又陪我一起去找新的供应商,还把自己仅有的一万块钱存款取出来给我。 前年,阿月结婚,对方是个敦厚老实的北方人,比她大4岁。去年年底,医院产下一名男婴。 阿月让我帮她儿子取个名字,我给他取名佑越,谐音佑月,希望他能永远保护阿月,比童年幸福,比过去幸福。 我想到了初中吃咸菜的阿月,大学吃方便面的阿月,泪流满面。 阿月,希望你福泽深似海。 (摘自《青年文摘》)你也是一只蘑菇吗作者:王小面
四月,收到了一张来自威尼斯的明信片,上面是夜晚灯火中的叹息桥。 明信片的后面有一排歪歪斜斜的字:祝我最好的兄弟新年快乐。落款,画着一只小小的蘑菇。 这么多年,你的字还是那么丑,丑得让我一瞬间就对着那个蘑菇图案飙起了眼泪。 很多年前的四月,我逼着你把网上所有的ID改成“蘑菇”,因为你又矮又胖,而且头很大,实在很像一只蘑菇。那时候我们常常一起去买CD,现在我一个人也去,只不过那家店的生意越来越差,因为大家都有iPod了。老板允许我一张接一张试听,我总是戴着耳机在他的店里摇头晃脑,他也许会暗地里觉得我是个好笑的女孩吧。就像你和我成为朋友,是因为上课的时候,我说了一个冷笑话让你笑出声音被老师叫出去罚站。你当时一脸义无反顾,下课之后你对我说:“你真有趣呀。”于是我们就熟络起来。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因为知道你会对我好,所以我才能如此猖狂。我记得是高二那年,我失恋了,男朋友出轨,我的自尊心一霎间崩塌瓦解。因为无宠可恃,于是我也就乖了起来。可是你不乐意了,你说安静温顺的我不再像我,你还说看着我沉默掉泪,你有一种自己家人被欺负的感觉。 你和我蹲在学校的操场边,你不说话,我却感到安全。在我看到我的小男朋友在操场那头踢球,于是又一次要哭出来的时候,你扯扯我的衣服,说:“我给你说个笑话吧。” 也不管我是不是有心情听你的胡扯,你自顾自地继续:“有一个精神病人,每天都撑着一把伞蹲在房间的墙角里,不吃也不喝。他的医生为了研究他的心态,就也撑着伞蹲在他旁边。结果,那个精神病人,你猜猜,他说了什么?” 我还是不理你,你虚张声势地干笑:“他说,咦,你也是一只蘑菇吗?” 转过脸,是你不怎么好看却真诚的脸。大概就是那一个瞬间,我忽然觉得我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一个像你这么好的朋友。 后来你漂洋过海,你离开我太久,我们很少打电话,每年你回国,我们却像从没有生分过一样。生活里芝麻绿豆的小事,我全部想要和你分享,这仿佛是一个姿势:当我感到疲倦时可以靠在你的肩膀上休息一会儿,喘一口气,再继续朝前走。 有时候我在路上看到和你相似的背影总会恍惚,但是我知道那肯定不会是你。可是我们一起走过的少年时光已经永远凝固在我的记忆深处,它们是一座又一座的白色雕像,不会落上灰尘。光线闪过,归于安静。过去如此琐碎,并没有惊天动地的剧情。 今年过年的时候到你家去,看到你爸爸妈妈都老了一点,我有些心酸,我们也老了一点。我们在寒风飕飕的街头回了一趟中学,那条路拆拆建已经不再有以前的样子,我站在那个你给我说冷笑话的操场,忽然就又有点想哭。 于是我还真的哭了出来。我觉得自己很丢脸,这么多年,仿佛一事无成。你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你没有说好听的话安慰我,只是在我眼泪逐渐稀薄的时候,问我:“我们要不去吃口味虾吧?” 在热火朝天的大排档,你剥掉坚硬的虾壳,然后把虾仁扔到我碗里。在旁人看来,我们就如一对亲密的小情侣。在你眼里,我永远优秀,一说起我你就觉得自豪。其实我很羞愧,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好,我觉得我并不够努力,我甚至觉得我好像辜负了你。 那种辜负,比爱情的辜负更让我感到惶恐。 你大概是察觉到我这一刻的多愁善感,你又问我:“要不,我给你说个冷笑话?” 这次你还没说,我就笑了,我说:“还是我来说吧。 “有一个精神病人,以为自己是一只蘑菇,于是他每天都撑着一把伞蹲在房间的墙角里,不吃也不喝。心理医生只好也撑一把伞,蹲坐在了病人的旁边。病人很奇怪地问:你是谁呀?医生回答:我也是一只蘑菇呀。病人点点头,继续做他的蘑菇。 “过了一会儿,医生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病人就问他:你不是蘑菇么,怎么可以走来走去?医生回答说:蘑菇当然也可以走来走去啦!病人觉得有道理,就也站起来走走。 “又过了一会儿,医生拿出一个汉堡包开始吃,病人又问:咦,你不是蘑菇么,怎么可以吃东西?医生理直气壮地回答:蘑菇当然也可以吃东西呀!病人觉得很对,于是也开始吃东西。 “几个星期以后,这个精神病人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虽然,他还觉得自己是一只蘑菇。” “一点也不好笑!”你用筷子敲着碗边,我却一直都在笑,你当然听不懂这个笑话。就好比你从不看我写的那些东西,你认为那都是骗人的玩意儿。你也不看我的博客或者微博,你觉得都啰唆无比毫无乐趣。 可是你却比谁都明白,当你心爱的朋友难过和失意的时候,他不需要天花乱坠的大道理,也不需要忘情嬉戏的疯狂,他需要的,只是能有一个人在他身边蹲下来,陪他一起做一只蘑菇。 所以啊,你最好永远都不要变瘦,这样我才能把你胖胖的脸永远和蘑菇联系在一块儿。 还有,希望你能一直做一只幸福的蘑菇。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幸福,但是你的幸福,绝对是我完满幸福的一部分。(摘自《视野》)
编辑:高敏婧
注: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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